沈姝平静地迎着他的审视,眸光坦然,却听到岑敬冷冰冰的声音,“退开。”
有了上辈子死后的“经历”,沈姝已习惯岑敬冷漠而利落的性子,对此并不感冒犯,只是略有些失望地看向了萧玦的马车。
方才她的声音并不微弱,此处又格外安静,她总觉得萧玦应当是能听到她的话的,可他没有反应。
或许他当真没有听见?沈姝又曼声冲着那马车的木门道,“小女子沈姝,求见王爷!”
雕着龙冲云霄纹的木门纹丝不动,倒是旁边岑敬脸上杀气一显,抽出了自己的佩刀。
他见得多了。
他家王爷是当今皇帝的胞弟、倚重的左臂右膀,官拜大司寇,统领刑狱,手握重权而又手段血腥,兼之性情还有些常人不能理解的乖戾。能“求见”上门的女子,无外乎两种,要么是别有居心意图以美色收买他,要么就是妄图刺杀他。
无论哪种,都不必浪费时间。
——总不可能是来叙旧的。岑敬抽刀拦在身侧,冷斥,“不想死就走开。”
雪亮的刀锋劈开空中的雨滴,溅到沈姝的脸上,而萧玦的马车依然毫无动静,只有车檐下的金铃在风中微动。
折柳吓得快哭了,拉着沈姝往后扯,“姑娘,姑娘,我们走罢……”
沈姝不动。她不知此时的萧玦是故意还是当真不认识她,可她忽然意识到,她与萧玦身份云泥之别,如若萧玦不肯见她,即便近在眼前,她也见不到。
更遑论如何报恩……
岑敬见沈姝仍不退开,担心她是刺客,手腕一翻,就要动手。
折柳对靖王“活阎王”之名刻骨铭心,当下觉得自己主仆二人即将身首异处,声音已带了哭腔,“姑娘……”
走,还是不走?萧玦此刻到底是尚不认识她,还是有别的因由?上辈子生死与共,这辈子要变成陌路么?
沈姝来时的满心激荡,此时尽数变成犹疑。她倍感矛盾,先后退了两步避开岑敬锋芒,同时心中仍在思虑着破局的办法。
岑敬见沈姝配合,便收回了刀势,仍拦在身侧,警惕地盯着沈姝。
这时沈姝想起了,曾在冰冷而黑暗的密室,那一声声痛侧心扉的“娉娉”——回想起来,萧玦似乎从来没有唤过她“沈姝”。也许他对她的乳名更熟悉?
有了突破点,沈姝脸上漾开一抹笑意,抬起清亮的眼眸看向萧玦马车,道,“小女子沈姝,有一个小名,叫做‘娉娉’……”
“吱呀”一声,紧闭多时的马车车门,终于开了。
率先印入沈姝眼帘的,是一支白皙如玉的手,指甲整齐圆润,骨节分明,修长有力,适合焚香抚琴,极难与“杀人如麻”这等词联系起来。
紧接着,手的主人微弯了腰,从马车内出来,而后直身站住。
有人给萧玦端来了脚踏,但他没有下车,而是直直站在车前的木板上,居高临下看着沈姝。
雨停了,但四下仍水雾弥漫。沈姝隔着雾气与萧玦对望。
烟青色的雨雾中,一身朱墨织金深衣的萧玦无比醒目。锦衣玉冠的模样,与身后鎏金披彩的马车互相映衬,奢华尊贵尽显。
他生得高大,站于高处、雾中,更显长身玉立,一张脸俊美无俦,叫雾柔和了棱角,更突出一双绝伦的眼睛来——冷酷无情“活阎王”一样的靖王,生了一双顾盼生辉的凤目,看谁都仿佛脉脉含情。
他在笑,笑出唇边一颗俊俏的酒窝。然而熟悉的人知道,他笑得越好看,心中怒气越盛。
娇软
“怎么,”萧玦负手而立,笑望沈姝,声音悠缓,“本王不知,我朝风气大胆如此,女子竟可当众朝别的男子细说小名?”
沈姝看着萧玦,没有忽略他微弯凤目中含着的愠怒。这种愠怒竟让沈姝觉得亲切。她想起了自己逝去的双亲。
沈姝父亲曾为太医,一朝获罪举家流放。虽很快得到赦免,但大起大落的遭遇令他看透世事,性子也变得格外宽容,遇事鲜少计较,总是笑眯眯的。倒是她的母亲十分严厉,每每在她做错事的时候,黑脸瞪眼地教训她。
萧玦此刻的样子,竟与她母亲训她的模样有异曲同工之妙——语气是难听的,为她着想的心倒是分明。
否则,以堂堂靖王的身份与性情,何必亲自来纠她一个平头百姓的小小错处。
沈姝已确认萧玦是认识她的,心中一松,有几分愉悦,眼中的笑意便透出来。
萧玦也不知,自己阴阳怪气的一句责怪,怎么还让沈姝笑起来。她生得美——京中美人如云,高贵的、雍容的、温婉的、娇俏的,形形色色,但沈姝不同。她的美丽,带着山间清泉一样的清灵干净,笑起来更是仿佛山桃盛开,整个天地都变得生动。
有些难以直面这笑容,萧玦微微挪开了视线,就听沈姝开心道,“我也是一时情急,这才说错了话,何况殿下……也不是什么‘别的男子’。”
最后一句话,带着莫名的纯真娇软,仿佛猫爪一样,挠到了萧玦心上。
萧玦眼眸一颤,面容僵住,不可置信地看向沈姝,心中惊疑不定:“不是什么别的男子”,这是什么意思?她知不知自己在说什么?
面对萧玦的震惊,沈姝却是眼眸澄净,笑意坦然。
一时间方寸一乱,萧玦丢下一句:“胡说八道!岑敬,走!”同时拂袖回身,钻进马车,任谁也看不出他几近落荒而逃。
萧玦一向冷酷强硬,今日显得有些多事的态度令岑敬狐疑。但有一点他明白了,至少眼前的女子应当不是刺客,王爷对她没有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