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从沉睡中恢复意识的时候,最先听见的是水滴和锁链碰撞的声音。
“醒了?”头顶传来漠然又简短的人声。
温眠瞬间清醒过来,僵着脖子不敢抬头。
她也抬不了头。脖子上沉沉的锁链几乎要将她的骨骼压断,手腕和脚踝亦是传来被玄铁刮破的刺疼,没腰的污水几乎要将她整个冰冻住。
她心中惊讶无比——她不是死了么?怎么又回到这灌湘岭的水牢之中?
“醒了就结契,我们时间不多。”那人又说道。
一张火红的喜帖递了过来。
温眠怎会不认得,这是她和君凛的结契喜帖。
一旦结契,就算还没举办婚典仪式,就算两人甚至不曾见面,喜契也会绑定在两人体内,这桩喜事也便算成了。
当初她就是这般匆匆结下契约,而后被君凛视作一辈子的污点。
冰凉水滴打在肩头的触感十分真实,身上的刺痛也绵绵不断,怎么看,都不像是做梦。
温眠定定心神,终于缓缓睁眼。
入眼是熟悉的竹纹缥色长袍,再往上,是一张留着风雅长髯的中年男子面容。此人虽眉目修长,但鼻侧有着深深两道苦相纹路,看上去天生一副戚容。
是她的父亲,秋涵雅,如今灌湘岭的岭主。
灌湘岭向来以材料匮乏,修士资质平庸而被外界耻笑,常年不登仙门的大雅之堂。温眠以前总是在想,或许这跟秋涵雅这与生俱来的
衰脸也有关系。
在她怔神之际,秋涵雅挑了挑眉:“还是不愿意?我这可是为了你好。君凛是白帝首徒,长留山的下任掌门人,嫁给他是便宜了你。”
长留山乃五大仙门之首,君凛又是掌门最宠爱的首席弟子,“拂晓晨星”之美誉传遍东陆。若不曾真正体验过嫁入长留的日子,温眠或许就真信了他的鬼话。
奈何剑划破脖颈的剧痛萦绕不散,婚后的苦楚折磨亦是历历在目,若说是梦境,哪里会如此真实?
想来是上天也不忍看她茕茕困苦,给了她重活一世的机会。
温眠对那漫长前世的最后记忆,是丹朱庭的陌生女冠,傲然朝她扔过剑来,冷然道:“时间到了,你该去死了。”
于是温眠乖乖去寻了死。
她思及此处,自己也忍不住叹气——出身仙门,却死得如此草率,简直是丧失尊严到了极致。
而如今她久未回话,面前的秋涵雅已等得不耐烦,干脆以剑挑破温眠手腕,用蛮力狠狠一拉,令血滴在了喜帖之上。
温眠对腕间疼痛恍若不觉,只觉得惊奇。
前世她可没有受这道伤,早在秋涵雅说出那句“我是为你好”时,她就低眉顺目地接过了喜帖。
现下却因为她的片刻愣神,导致事态发展有了偏差……
看来重生回来,是可以改变许多事情的。
那么……
温眠眼中光芒一闪,生出一个强烈又坚定的想法。
她要逃。
“父亲,喜队人马都
准备好了。”恰在这时,妆容艳冶的女冠走进水牢,根本没往跪着的温眠抛去一眼。
“嗯。”秋涵雅颔首,似想起什么,“伽罗莲放置好了吗?”
“已经妥善放好。”女冠名唤秋凤弦,乃秋家嫡长女,亦是下一任灌湘岭岭主,“伽罗莲是我灌湘岭不可多得的宝物,当作她的嫁妆,实在是浪费……”
“那不是她的嫁妆。”秋涵雅打断道,随手将温眠拉起,“是送给长留山的敲门砖。要攀上这根高枝,不下血本怎么行?”
他掌心触及到一片粘腻的湿润,这才发现自己不小心握住的是温眠的手腕,还在不断溢出的鲜血沾了他满手。
秋涵雅嫌恶地将温眠往外一推,一个面白无须的管事立马上前接住了她。
“给她包扎下,准备出发了。”
·
夜色曀曀,雷声殷殷。
镶嵌金线碧珠的喜帕从凤冠顶沉沉垂下,温眠被两个侍从牢牢架住胳膊,强硬送入了狭窄喜轿之中。
随即秋凤弦也一掀帘子坐了进来,目光如炬地盯着她。
“这是生怕我反悔跑了。”温眠暗想,“难怪连夜就要将我送到长留山去。”
“我可以……看看外边吗?”她斟酌片刻,软着声线开口。
秋凤弦坐着没动,不悦道:“都是寻常你走过的路,有什么好看的?”
温眠顿了顿,换了个说法:“若是今日嫁入长留,恐怕我……再也没有机会得见灌湘岭的一草一木了。离别之时,往往
怀念。”
这话说得楚楚可怜,秋凤弦半晌没回答,像是信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