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既白不知公主为何旧事重提,确实如此,最近京中盛传,书杭是他与公主私生,他一个字都未曾反驳。
“公主请吩咐。”方既白避开了官卿的视线,神情略略尴尬。
官卿跪坐在他案前,曼语又道:“方相公是讲信用的人,现在三国都议论纷纷,我不想让陈国猜疑这个孩儿的来历,过些日子,我打算直接在人前宣布,你是孩儿的父亲。”
作者有话说:
秋高云淡,雁字绝于回雁峰后,淹没无踪,一支黑骑疾行穿过一层弥漫官道的黄沙,奔向山脚下的一座黛瓦青砖的古镇。
策马过溪桥,乱池水溅。
古镇上炊烟袅袅,倦鸟归巢,栖息于枯枝间,消弭声音。牧童骑着老黄牛,在暮色里缓缓而归,一支横笛,悠悠然吹起整醒秋风,临街的茶肆,酒招旗风中萧条。
入镇以后,谢律携黑骑军在一间客栈休息,卫笈手卷舆图,夜色人静时敲开了谢律的房间。
屋门扯开,露出一张阴沉冷峻的面容。
将身后门推上,落上锁,卫笈低声道:“世子。”
舆图展开,是一幅衡州山势地形图,此处抱云吞雾,地势高耸,往来烟霞之洲,如临仙境,卫笈的食指与中指并拢,遥遥地指了几处:“渝国衡州军在这里几处都有驻扎,这支碧柳营几年前成后起之秀,一直颇得朱友良赏识和信任。他们在陈渝边境上,干了不少挑衅勾当,也经常神出鬼没,出没于各州之间。”
“末将打探到,当年……”卫笈偷瞄了一眼谢律,明亮的灯光照着他的脸,却仿佛不能笼起一丝的温度,依旧阴沉得骇人,卫笈吞吐了下,继续说道,“就是由朱勇领的一支队伍,在淮水上设伏,谋刺方既白,却加害了……卿卿娘子。”
谢律一言未发。
“朱勇前两日又出了衡阳,往霸州去了。”
霸州,那是陈魏边境。
天下人瞩目两城宴事件,谢律失了一美人,得到了两座城池,陈国可蒸蒸日上了。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就在众人都道谢律会笑纳城池之时,他却撕了盟约。
一直到现在,两年多过去了,那两座城,仍然是魏国领属。
没有人懂,为什么谢律付出美人为代价,得到了城池,却又反悔,宁可赔了夫人又折兵。
“世子,我们现在疾行追去,以现在的脚程,得要十日才能追上他,最好的机会,便是在霸州的燕岭关伏击。”
谢律冰冷的唇浮了一缕笑意:“很好。”
世子同意了,卫笈总算舒了一口气,连日来不眠不休地追踪,终于有了定文。
两年了,世子从没放弃在淮水寻找线索,那个夜晚,川上起了大风,吹得人眼睛迷离,站立都不稳,世子他却像是疯了一样,疯狂地寻找着卿卿娘子的尸首,搜寻了十天十夜,几乎不能合眼。
他说,只要一合眼,就能看到卿卿血淋淋地站在自己面前的模样,耳朵里便全是卿卿柔弱的呼救。
他会责怪自己,懊恼地捶胸泣血,直到终于,谢律的双眸熬成了红丝粥,只见红,不见白,卫笈在一群人的劝说下,顶着被杀的风险,一掌劈晕了他。
就连梦里,世子在唤着“卿卿”两个字。
没有人能体会,那两个字对世子而言意味着怎样的苦痛和眷恋。支撑着从那一段颓靡之中走出来的,不过就是:报仇。
向渝国报仇。
加害了卿卿的人,一定要死无葬身之地,一定要被他五马分尸,才能够解恨。
现在,终于有了这样一个机会,他们打听到真凶是渝国的朱勇。而朱勇最近,即将前往霸州挑起争端。
朱友容从国宴后回到渝国,便转了性子,再也不提“天下为盟”的事,他觉得陈国和魏国早已有勾结,两城的生意就是这么来的,所以他铁了心要挑起陈魏反目成仇,引起争端。
卫笈一行人不眠不休,终于如愿地暗中追上了朱勇的兵马,抢先一步抵达了霸州。
今年的霸州格外冷,江南还未入冬,霸州已是漫天飞雪。
雪原上厚重地压着一层皎洁的地被,马蹄去后,留下的蹄印用不了半个时辰便会被飞雪重新覆盖。
从厚重的积雪里,却隐隐露出一丝不易见的苍翠。
玄甲军全部改着白衣,蛰伏于燕岭关高岗,等着山腰下朱勇的那支队伍自投罗网。
风雪凄紧,连卫笈这样战场上淬炼而出的硬骨头,都有几分刺骨,扛不住了,睫毛上全是碎雪,他转过眼睛偷摸又瞅了一眼世子,他的腰间挎着长弓,背后是嵌着二十余支羽箭的箭筒,毡帽、眼睫、嘴唇上全是雪粒,冻得下唇已经乌紫,眸光却冷得如守在鞘中的寒剑,锐不可当。
朱勇的队伍遇到大雪,行程慢了许多,好在此时,他们终于来到了这条飞龙径。
虽然是下雪时节,山里鸟兽绝迹,然而一路行来,朱勇总感到有些不对,四周似乎安静得有些过分了,令他怀疑,一会儿可能有什么东西突然冲出来,搅乱他的马队。
这种担忧不是空穴来风,朱勇纵横疆场已有多年,穿梭各国,如悬崖走索,至今得以完全,正是因为这种时刻保持警惕的习惯。
当他察觉到山谷里寂静得不对劲,并且左眼皮一直在狂跳之际,朱勇突然挥出了右臂,这是一个叫停的手势。当朱勇这样做的时候,他身后所有士兵都整体化一地停了下来,等待主将示下。
朱勇道:“所有人,听我指令,退出这条道。”
“是!”
朱勇掉头要往回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