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卿将人接回昭阳府,让下人把马厩后面的木屋打扫出来,将谢律搬了进去。
当谢律再次清醒时,他的身上那脏臭的衣袍已经被更换了,取而代之的是柔软亲肤的棉料寝衣,四壁坚实牢靠,也不再漏风,想起晕睡之前,她说,他是她的人,以后会待在昭阳府伺候,谢律明白了,自己此刻就在她的府邸。
两日的折磨也不算白挨,虽然此刻身体的状况比他预想的还要差,就算无风侵体,还是控制不住咳嗽,朱勇伤了他肋下,但那一剑只够让他出点儿血,要不了命。真正一直难以痊愈的,是他自己往心头扎的那一剑,是真正伤了心经肺脉,以至于缠绵今日,这伤口还没愈合,稍受风寒,便发作针刺般的疼痛。
这间木屋虽然不大,但置放了一张床榻,还能有食案、衣柜,比马场不可同日而语。
卿卿……虽然恨自己,可她还是来了,不是么。
有人敲门。
谢律不知是谁,让人进来。
屋门没有落锁,那人推开门,是一名下人,也是为公主看管马厩的,他端了一些干净的饭食给谢律,自我介绍道:“我叫柳丁,是公主的马夫,你来了这里,就有福了,公主对咱们下人都好,这里虽然简陋些,但你能拿到八钱的月钱,还包吃住,我看你身上有伤,你就安心养着就行,这段时间你的活儿我替你干,等你好了再说。”
谢律道:“八钱挺多?”
柳丁意外地望着他:“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八钱还少?就算是在许都,能开出这个价的贵人府邸,都屈指可数。要知道他们只是个养马的罢了,还轮不着在公主跟前近身伺候。
谢律薄唇扬起一丝折角弧度,“我?被人二百两卖给了公主。”
柳丁惊诧:“嗯?我不信!”
就他,一副骷髅架子,乱糟糟,病恹恹,还能卖两百两?公主又不是傻子!
谢律已经很久没照镜子了。他知道自己的情况很糟,没有介怀柳丁眼底的不可思议,简单用了一些饭食,便躺下了。
没睡着,柳丁走之后,又来了一人,他是来为谢律治伤的。
谢律刚恢复了一点声音,不大愿意张嘴说话,但看到这人停在自己床头,似乎要为自己看诊,谢律终究没忍住:“你也是兽医?”
来人是个上了年纪的耄耋老者,须发花白,“老朽庞惠。”
谢律道:“原来是太医院的院正。”
庞惠之名,享誉九州。
卿卿,把最好的大夫送到他身边来,是……舍不得他死,他可以这样认为么?
庞惠替谢律看了他身上的伤势,他那些皮肉外伤都已经上了药,谢律原先的底子好,现在虽然糟蹋了不少,但只要后续养起来,料想并无大碍,一段时日自能恢复。唯一棘手的,便是这胸口的伤,庞惠左看右看,他浑浊的老眼看了两道伤出来,不敢置信。
一剑是刺正心的要命的剑。
还有一剑。
“谢郎君伤在左心下这一剑,敢问是剜心取血所致?”
谢律垂下眸光,有些疲倦,信口回答:“也是我自己扎的,无妨,这伤几年了,早已痊愈。”
庞惠颔首,这伤早已结痂,当时虽然重创,但因为创面小,加之那时谢律的身体强健,要恢复如初,也不是罕事。因此他只专心处理谢律新刺的这道伤口。
新伤没能及时地止血,当时便流了不少血,现在血早已止住,不再外流,但这伤口却没有能够处理,以至于皮肉一直外翻,难以愈合,瞧着似一滩腐烂的肉泥。好在庞惠终生行医,见过的伤患无数,再恶劣的情况他都亲手处理过,因此见怪不怪了,他挑起灯火,用银针穿线,仔细替谢律缝合了伤口。
针扎进肉中,如何能不疼?
而谢律却像是已经麻木了,一句喊疼都没有,甚至,连他平静的脸色,都几乎没有变化。
庞惠道:“谢郎君的伤老朽已缝合,至于现在一直不退的高热,应是风邪侵体所致,应当及时调养,按方吃药,若再忌讳医者,不愿配合,那么情况的恶劣便不是谢郎君可控的了。”
庞惠这老东西,不愧是多年行医的圣手院正,点到即止,不再多言,谢律目送他离去,唇角压平了毂纹。
庞惠背起药箱出马厩,回到了昭阳府前院。
官卿正陪着儿子玩小木马,交代过庞惠看了谢律的伤,便回来禀报,听到身后响起一串脚步声,官卿将木马完整地交到儿子手里,扭身召庞惠过来。
出了一点香汗,官卿舒了口气,坐到了藤椅上,埋首品茗。
“怎么样?”
一盏茶的功夫后,官卿泰然地问及谢律的情况。
庞惠道:“谢郎君已是体无完肤,在云府上,受了一些残忍非人的虐待……”
官卿打断他的话:“这些我不关心,您只说,他会不会死?”
庞惠老实地答:“现在的高热若一直不退,人是……随时可能撑不住的。”
沉默了少顷,官卿道:“公主府里有上好的药材,宫中更多,只要治他,账目从本宫这里走。”
当然,既是公主吩咐的,没有不全力救治的道理。
“臣省得,公主放心。”庞惠拱手行礼,“只是不知这位谢郎君,可是陈国的谢律?”
官卿一怔:“他告诉你的?”
谢律应当不至于这么蠢,把自己的身份公之于众,在魏国,想要杀他的可多如牛毛,就算是昭阳府都护不住他。
庞惠摇首:“臣从他的言辞谈吐之中猜出的,公主收留了陈国世子,若还一意隐瞒,只怕触怒龙颜,此事,还需尽早禀明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