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纵使她并未开口,那一声又?一声茶盏滑过杯沿的清脆声响却仍像大考结束前的报时声一般,令温述不由自主地感?到心慌。
终于,他深吸一口气,坐直身体,拱手答道:“三吴动乱,生灵涂炭,在下?身为朝臣,理应忠于社稷,忠于万民。”
“好一个忠于社稷,忠于万民。”郗归放下?茶盏,似乎并没有对温述言语间的回避展开追问,“可是,对于三吴之事?,我心中自有一套章程。你若想让我送你去三吴,便得事?事?都按我的想法?来做。”
温述听了这话,深深看了郗归一眼。
他很清楚,早在递出?口信的那一刹那,自己其?实就已如同赌徒一般地,被?投靠郗氏背后所隐藏的高收益打动了。
“北府军在江北连战连捷,女郎的英明?,江左有目共睹。平叛之事?既然交给了北府,那就合该由女郎做主,在下?自然也不会例外。”
他知道自己不得不做出?选择,否则便根本无法?获得前往三吴的入场券,更遑论借此谋个前程。
他必须做出?承诺。
郗归看向这个略微有些紧张的年轻人,心中难得地生起了几分兴致。
她瞥了眼舷窗外的天色,随口问道:“温郎今日能出?来多久?”
“侍中既已知晓在下?前来面见?女郎之事?,必会帮着周全?一二?,是以在下?并不着急回去,可以好好听女郎的吩咐。”
“倒不必如此客气。”郗归微笑着说道,“南星,去告诉潘忠,船晚点再开,我与?温家?郎君有事?相商。南烛,准备笔墨,待会我说的话,你一一记下?来,回头送给兄长一份。”
“是。”
二?人领命行动,温述有些诧异地问道:“郗侍郎也要去三吴吗?”
郗归轻轻颔首:“高平郗氏的儿?郎,岂有不上战场的道理?”
温述点了点头,心中却思忖着:“对我而言,若是郗途也一道去三吴,自是比直接对着北府军中那些人打交道要容易得多。可郗途若是去了,那我能够得到的功劳,势必也会变少。”
“怎么样,温郎?你想好了吗?要与?我兄长一道前去三吴吗?”郗归不紧不慢地问道。
温述看向郗归恍若并不在意的神情,终于下?定了决心。
无论去三吴的结果如何,总好过在建康白白苦熬。
再说了,眼下?这个情形,台城还不知道要斗成什么样子。
司马氏与?谢氏之间、圣人与?琅琊王之间、还有谢氏与?太原王氏琅琊王氏之间,尚有一摊理不清的烂账要算,如自己这般的“招祸”体质,还是远远地躲开吧。
于是他痛快地答道:“愿为女郎效劳!”
对于这个回答,郗归并不觉得意外。
她轻轻颔首,接着问道:“眼下?三吴形势如何?可有新的消息传来?”
温述听了这话,不由叹息一声,面色沉重地答道:“整个三吴都乱作了一团,孙志用兵,可谓飘忽之致,其?徒众四散于野,如同水流一般,官军根本无从?措手,更不必说溃其?中坚。”
“这孙志倒是个难得的人才,可惜了。”郗归沉吟着说道。
事?实上,无论是孙志的用兵之法?,还是他那所谓诳惑百姓的举动,郗归都很是欣赏。
孙安之乱前年才刚刚平定,短短两年的时间,孙志竟又?聚集起了如此之多的一群徒众,掀起了这样大的祸乱,谁能不叹一句有本事?呢?
只可惜,他忘记了一点,行军打仗与?传教不同,军队是需要纪律规矩的。
孙志一味想着壮大徒众,对于各色人等来者不拒,又?为了凝聚人心,刻意放大徒众心中的怨恨之意,引得他们无差别攻击世族和商户,掠夺各色财产,以至于乱子越闹越大,竟到了无法?收场的地步。
听温述说,如今会稽境内,有些贼兵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竟比山匪还要凶狠,以至于不少百姓纷纷倒戈,自发结成帮队,一面对抗官军,一面对抗孙志之徒,简直左支右绌,捉襟见?肘。
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孙志早已不得不杀。
更何况,这样一个野心勃勃的人,郗归若想留下?,既无法?服众,也不能完全?放心。
就算她看重他的能力,也不能不厌恶其?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