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我们,也没有想过让方小姨奶你去死来结束这些事。”方蓉花说:“长辈们惹出来的事,没道理让你去承担,而且她们宁愿惹这么大的事也要保住你,如果你又出了什么事,大概她们也会崩溃。”
说实在话,相处这样久,方淮曳在方蓉花眼底,就是方淮曳本人,她不是所谓的方娟萱,她的思想,她的行为,都属于她在人世间存活的这二十多年,她的身上没有半点别人的影子,她就是一个被迫在短时间里成长的小姑娘。
任何一个普通人,都会为方淮曳这样的经历共情。
她的话很真诚,完全发自内心。
方淮曳冲她笑了笑,“那回归正题吧。”
方之翠指尖点了点桌面,回答她:“现在大部分前因后果我们都弄清楚了,只有方娟萱的死因、刘群芳的妈妈是怎么让她的魂存活这么久、以及这场丧事为什么能让方娟萱的气息消失这三件事没有弄清楚。”
“我觉得我们不要太纠结前两件事,真正应该弄明白的是第三件事。”她说:“这场丧事我们全程参与了,每一项流程都和普通的丧事没有什么区别,但它就是发挥着用处,并且和方娟萱相关。”
“一场完全属于老娭毑的丧事,该怎么和方娟萱相关联呢?”
这场丧事的牌位、经幡、墓碑、包封、唱词、陪葬,全部都是老娭毑方娟槐的署名。
乍一看上去,和方娟萱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这也是方淮曳和方之翠一直都困惑的地方。
在所有的前因后果出来之前,她们两人的目的和现在其实没有区别,她们也想弄清楚这场丧事究竟代表着什么,只是一直没有个结果。
起码现在知道的东西多了点,这场丧事的真正目的算是推出来了。
几人暂时还是理不出什么头绪,昨晚上折腾了一夜,也都累了,方之翠打发几人吃饭的吃饭,睡觉的睡觉,先让脑子休息一下再说。
连着好几天睡眠不正常,任谁都撑不住。
方淮曳草草吃了点东西便上楼睡觉了。
这一觉她睡得昏昏沉沉,但稀奇的是,她做梦了。
进村快半个月,她终于第一次做梦了。
梦里有刘月家血淋淋的房子,那尊嫫母像立在大堂中间,嫫母脚下踩的蛇神紧紧盯着她,吐着信子,似乎随时都可能一口咬过来。
画面变换,方淮曳后退一步,眼前是黑土泥地,一脚一个下陷的脚印,弄脏了她的黑色胶鞋。
她穿着胶鞋,手里扛了根钓鱼竿,有人从不远处一边叫着她的名字一边跑来,等人离得近了,才瞧清那是张熟悉的脸。
一张方淮曳在遗照里见过的,属于老娭毑的年轻的脸。
“姐,你不要走远了啊,嗯妈(1)会着急的。她不让你出门。”
方淮曳控制不了自己的嘴,她听见自己说:“好的,我就偷偷出去玩一小会儿。你不要和她说。”
“嗯妈说她帮你算了的,十八岁之前,你不能总是出门,不然你会出事。”
方淮曳:“她说了很多遍了,可是我很闷啊,偷偷出去一次两次没事的。说不定就是那个算命的骗她呢?现在村里甚至都不知道有我这个人,我出去一趟别人都以为我是你呢,只要你不和嗯妈说,就不会露馅的。”
说着,她搂住方娟槐的肩膀,亲昵地蹭了蹭她的侧脸,声音清甜,“我的好妹妹,算我求求你啦,就这一次好不好。”
她和方娟槐其实一样高,但是刻意曲膝盖,仰头看她,模样特别可爱,方娟槐便有些受不了了,“我和你不能同时出现,你去找颖悦陪你钓鱼,让她保护你。”
“我这么大人了,哪儿需要人保护啊?”方淮曳捂嘴笑起来,这种时候又像姐姐了点儿,拍了拍方娟槐的肩,温声说:“好了好了,我等会儿就去找她,肯定不会出事的,你回去吧。”
方娟槐轻轻嗯了一声,但没挪步,摆明了要目送她,方淮曳便挑起钓鱼竿,哼着小调向前走。
她走过了泥泞的地,身形渐渐隐没进了芦苇荡丛中。
方淮曳此刻才悚然一惊,骤然发觉自己的视角似乎已经变了模样,她的手脚已经能恢复自由,而她此刻正和方娟槐一同站在原地目送。
她甚至能听到方娟槐轻轻叹了口气,带着点无奈。
这声叹息令她眼前越来越模糊,渐渐的,她面前的场景又变了,但是她还没有看清,先听到了哭声。
满屋子的哭声。
陌生的屋子里,主座坐了两个她并不认识的女人,一个年龄大概五六十的模样,另一个则年轻一点,三十多岁,她们在不住的抹眼泪。
而在中间,铺着一块白布,白布下面露出来了一只苍白的手。
方娟槐趴在尸体上失声痛哭。
太嘈杂了,方淮曳坐在竹编的小椅子上托腮看着面前的这一幕,情绪里竟然泛不起一点波澜,像一滩死水似的。
她已经知道了,那块白布下面,就是方娟萱吧。
方娟槐已经换了一身衣服,甚至脸上看着都成熟了点,所以现在绝对不是方娟萱偷偷跑出去钓鱼的那一天。
方淮曳微微蹙眉,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
她只能听到哭声,别的什么都听不到,甚至连她们的嘴唇有没有动都看不出。
这个梦境太长了。
后续的时间里,方娟槐和里面两位长辈一直在哭,然后粤娭毑来了,她看到方娟萱的尸体一个踉跄,也忍不住落泪抽噎,再然后方淮曳看到了方青月的妈妈,这个在现实世界里已经老糊涂的娭毑,在梦里也变得鲜活起来,她大概是不敢置信,一只握着方娟萱的手不肯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