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君鸿按住了他的手背,神色也变得和缓,说道:“你说我爸要是现在睁开眼,是不是得直接气死过去?”
江屿想,幸好杨崇山听不到这句话,否则真能被气死过去。其实他一直在想,或许杨崇山早就知道杨君鸿和他的关系,但他不知道为什么杨崇山没有采取行动,或许杨崇山自信这段关系不会长久,他要是插手反而会激起杨君鸿的逆反心理,不如放任,等杨君鸿自己腻了,但从结果看他是事与愿违了。
江屿抱着杨君鸿没有说话,杨君鸿也沉默了下来。开颅不是小手术,杨崇山从前身体精壮,手术室里走了一遭,明显感觉消瘦一圈,脸色呈现病态的苍白,连两鬓也长出许多白发,仿佛一下子老去许多。
病房里的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杨君鸿垂着眼皮,不带温度地问江屿:“他会有什么后遗症?”
江屿想了想,从尽量从专业的角度解答:“大脑里神经比较多,切肿瘤的时候难免伤到神经,就会影响器官和肢体行动,但每个人情况又不一样,总得来说可能出现的问题包括面部偏瘫、失眠头痛、运动功能受损,严重的还会大小便失禁。”
他以为杨君鸿是担心杨崇山,又刻意往乐观的方向说:“不过姑父的情况应该没有那么严重,下肢功能可能会受影响,但都是暂时的,后续康复治疗如果到位也能重新走路。”
结果杨君鸿满不在乎地嗤了一声,“我关心他,我巴不得他早点死。”
江屿有些惊讶,转头去看杨君鸿。
杨君鸿没有转头,依旧垂着眼在看杨崇山,江屿只看到他冷硬的侧脸,听他用冰冷的声调说:“小时候总会想他怎么还不死,真恨不得把他杀了。”
好几次他连刀都拿了起来,想一刀把杨崇山捅死。
江屿的心跳变得剧烈,转到杨君鸿身前去看他,看到了杨君鸿眼中浓烈的恨意。他按捺下心跳,抓着杨君鸿的手臂问他:“那现在呢?”
“现在?”杨君鸿看着江屿,神情变得有些茫然,嘴唇动了动却好一会儿没说话,好似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就在这时,李勤带着两个医生进来了,江屿只好松开他。
直到杨崇山出院那天,江屿都不知道杨君鸿对这个问题的回答。
杨崇山出院当天,护工推来了一把轮椅。
杨崇山拒绝坐上去,他尝试借助拐杖或者其他辅助行走的工具,没走两步就控制不住地摔倒,被护工扶起来之后便愤怒地把床头柜上的东西全都扫在了地上。
为避免被人拍到,院方安排他们走贵宾通道,江海澜让司机开了一辆空间宽敞的商务车。到停车场,司机下车把门打开,杨崇山撑着手臂想从轮椅上站起来,差一点连人带车一起摔倒。
司机和护工站在旁边不敢上前,最后还是杨君鸿面无表情地把他抱起来,塞进了车厢里。
他们没和杨崇山坐一辆车,江屿单独开自己的车,杨君鸿坐在副驾,一路上都在看车窗外面。
到别墅,江屿把车停好,下车后才发现别墅里的一些变化,比如入户的门廊不再只有台阶,旁边还多了一个平缓的坡道,应该是方便杨崇山的轮椅进出刚修的。
商务车停在门口,江海澜他们已经到了。江屿朝别墅里面走,半途朝杨君鸿看了一眼,杨君鸿面色冷硬,并没有看他。
刚进玄关就听到江海澜的声音,温柔地询问杨崇山要不要把卧室和书房挪到一楼。
杨崇山轻蔑地哼了一声,看着江海澜说:“你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还来问我?”
江海澜脸上的笑容不减,吩咐护工把楼梯旁边新装的升降梯打开,她把杨崇山的轮椅推上去,启动之后便缓缓地升到了三楼。
杨崇山独自进入书房,把江海澜关在了外面。江海澜踩着高跟鞋从楼梯一步一步走下来,从容地吩咐保姆准备午饭。
午饭很快准备好,江屿没什么胃口,捡了些菜就着米饭填肚子。杨君鸿显然也没胃口,没吃两口就撂下筷子,走到外面的花园边站着抽烟。
过一会儿他走进来,皱着眉问张姐:“我爸午饭呢,好没好?”
江海澜和江屿同时停筷朝他看。
杨崇山暂时只能吃流食,张姐按照医生开的食谱给他打了米糊,闻言忙说“好了好了”,转身回厨房端了出来。
杨君鸿紧皱的眉头没有松开,又问:“护工呢?”
江海澜没有说话,在短暂的停顿之后她就继续吃饭。江屿刚才听护工说要去后面吃饭,便跟杨君鸿说了。
杨君鸿眉宇被烦躁笼罩,扫了一眼还冒着热气的米糊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伸手端过来,朝楼梯走去。
江屿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弯处,没多久就听到了楼上书房开门的声音,隔了一会儿又听到门被关上,之后便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
别墅三楼,杨君鸿没有敲门直接进去了书房。
门推开的时候,杨崇山正坐在轮椅上,面朝窗外。似乎知道是谁,杨崇山并没有回头。
杨崇山的这处书房是美式装修风格,天花板比家里其他房间都要高,采光也是最好的,家具都是珍贵的红松木,地板上还铺着柔软的地毯。书柜高及墙顶,一整面墙都是书,旁边还有一个梯子方便他平时上下取书。
杨君鸿想起小时候,他最喜欢杨崇山的这间书房,但杨崇山不允许他进。大概天生反骨,杨崇山越是不让他做,他越要去做,他趁杨崇山不在偷偷进去书房,趴在地毯上翻那些根本看不懂的文字,困了就闭上眼睛,枕着阳光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