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丞相快起,今日一宴,皆为旧臣,诸位莫讲虚礼。”母后微笑道。
她牵着我的手缓步而入,侧身一撩袍坐在最中间两座的左位上,空出了尊位,大概是等刘邦。
我则以皇太子之身坐在了右列一座的位置。
众臣见皇后已然入座,边又渐渐地开始互相聊天,似乎并不十分讲究礼仪,我这才忆起,按照刘盈现在的年龄计算,这是刘邦剿灭项羽,称帝的第一年。天下尚且动荡不安,士人臣子中还留存着春秋战国的风气。
几乎过了半个时辰,门口的太监才高高地唱和着:“皇上驾到——”
“臣等参见皇上。”
我抬眼望向大殿门口,夕阳的余晖从他身后射来,晃得我有些睁不开眼,只看得到他的轮廓被镶上了金,他的步伐迅捷而沉稳,风吹鼓着他黑色的袍袖。
他的声音如未出鞘的刀,带着笑意的尾音:“诸卿请起,请起。”
他右手牵着一个女人的手,她相貌妖艳,眼角带媚,娇弱万方。
她的裙摆落在地上,走过的地方,像开出了一地水莲花。
她嘴角噙着笑意,似乎和君王同进十分荣耀。
我固颐正视地坐在席上,袖中的手却不禁动了一下。
刘邦行至中央案几前,也同母后一般撩袍入座,戚夫人无位,身后站侍的宦官忙看着刘邦的眼色帮戚夫人加了一个团蒲。戚夫人便在刘邦身边坐定。于是变成了戚夫人坐在右,刘邦坐在中间,母后坐在左边的情形。
这是我才真正看清楚他的相貌,鬓角的白发,额上的皱纹,还有眉目间开阔的豪气。
这才发现,原来,他已经老了。
他既然来了,菜肴便源源不断地被供奉了上来。刘邦起杯道:“诸卿请”,两列的臣子纷纷以袍袖掩着酒盏一同举杯辞让,以求雅观。刘邦又请一次,并自己执箸,众臣也再不谦让,纷纷开始取食。
不一会,一个末座靠后的臣子站了起来,他向刘邦举杯道:“皇上建庙称帝,可谓天下之大幸。从此四海平定,万民归心,实是天下之福泽。”
刘邦听后哈哈大笑,起身,却对萧何等众老臣举觞:“如今万民归心,朕多赖众卿之功。”
众人又推让一番,便饮了酒。
不一会儿就有美姬一列从旁门出,鱼贯入殿,丝竹之声奏响,她们甩开翩翩的衣袖,开始跳起了舞。歌舞之类,我在演艺圈中早已见多,更何况还有现代特效,对于这些歌舞也并不惊艳,倒是有几个大臣似乎看得入了迷。
刘邦好整以暇地看着宴上舞姬水袖如云,戚夫人在旁边帮刘邦布菜。母后只布了几次,戚夫人这方面却是眼敏手快。
不知为什么,我却感觉芒刺在背。
等一众歌舞都下去了,刘邦忽然开口:“太子今天倒是颇有威仪,莫不是生了一场病,性子也改了?”
我一怔,这个梦还真是有意思,莫非梦中刘邦也如此敏锐?果然知子莫若父。
就在我发呆的一会儿,吕后已经替我开了口:“太子大病中梦游神迹,受到启示。”
刘邦嗤笑一声,满脸的痞气:“朕问的太子,让他自己说。”
这个梦还真越来越像那么回事了。
依礼,我执酒起身,来到殿中,这时大殿已经完全安静下来了,我甚至可以感到诸臣投来的探究般的目光。
我依礼朝刘邦行了一个祭祀的大礼,举觞过顶,朗声道:“儿臣恭贺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话声一落,刘邦的嘴角仍是噙着笑,可眼睛却不再笑,他似乎绕有兴致的声音响起在我的耳边:“喔?你说说,朕有何事可贺?”
我庄严一揖:“天下席卷,四海囊括,宇内莫不归一,父皇猛将如云,谋臣充栋,皆忠义之士,此为一贺。父皇曾约法三章,便是以仁爱治天下,格暴秦之弊,万民莫不归心,此为二贺。儿臣虽不能夜观天象,却得以梦中遇帝喾,示我大汉王朝千秋万代,功盈盛鼎之兆,终为祥瑞,此为三贺。三贺合,王天下。”
我仍记得此次刘邦在长安也停留不久,便又开始了对异姓王的长达七年的征伐。因为担忧“共天下”的诸异姓王,他在自己最后生涯中,仍是举戈戎马,想打下“家天下”的霸业。
如论如何,祥瑞之数,总得见喜于龙颜吧。场面功夫,本就是我职业使然,日日对待观众,早已做惯,梦中也没有丝毫不顺。
我举觞饮干杯中酒。刘邦哈哈大笑,也以袖掩觞饮满。随即却转向母后开口道:“儿有所成,果赖皇后教导之功。”
我心下一怔,这句话既表扬了母后作为教导者的职责,也暗示了她教导儿子作秀的嫌疑。
母后闻言,面上倒仍是一片沉静,她轻轻勾了嘴角,微笑道:“臣妾不敢。臣妾一届妇人,怎敢得启示于帝喾。倒是帝喾给了太子一样东西。”说罢母后招手让我过去,我长跪未起,膝行至刘邦的案几前,母后伸出手指轻轻地点在我的两眉之间。
“皇上请看。”
我心下有些狐疑,面上仍是平静无波。
刘邦怔怔地看了我许久:“眉间正中这点痣,原来盈儿并不曾有。”我心下更加不解了。
母后微微一笑:“正是。”
刘邦的眼睛弯了起来:“果真是祥瑞?!”
他随即大笑,一手将我托了起来,自己也起身,对群臣道:“今日原来还有第四贺,便是朕之太子,受命天之祥瑞。朕今日一进大殿之中,便觉太子轩昂气宇,不似昔之仁弱,初,朕以为太子大病初愈,不苟言笑而已,自生疑惑,几番试探,却不想是天降大兆于人,为何不喜?为何不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