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演奏家周煜舒婕钢琴二重奏专场”。
她没有确认是不是看走了眼,只是走进电梯,下楼,出校,去琴行。
琴行的琴音色更好,万静纯抓紧时间,优化自选曲目《云雀》的听感,调整踏板效果、和弦的重量,又反复按新的细节练习,强化肌肉记忆。
练到快天亮,万静纯已经精疲力尽,停下来,也没闲着,在手机上听其他大师演绎的经典版本。
周煜当年在吉赛尔艺术节演奏的录像就这么顺着信息流推了来。
原来,某人不仅有二级市场,甚至是大数据认证的大师了。
点开视频,十六岁的周煜出现在屏幕中,让人恍惚而短暂地忘了今夕何夕。
今天听来,他的《云雀》技术和表现力无可挑剔,名副其实的冠军,同龄人中的佼佼者。评论区的古典乐迷,一水儿为他的天赋和表现赞叹称奇。
非要挑错的话,一些转折和声部细节太过刻意和稚嫩,莫名让《云雀》有种狠劲,倒又和他那张青涩又淡然的脸很相配。
视频结束,万静纯把观看历史记录删得干干净净。
再有意识时,视野里模模糊糊,梁姐的卷发晃晃悠悠:“喂,喂,起来,你怎么在这睡觉呢?”
万静纯一个激灵坐起,摸到手机,才发现已到琴行开门的时间,自己睡得太久,差点暴露。
“对不起对不起。”她哑着声音爬起来,手忙脚乱地收拾散落在地上的琴谱。
梁姐提着个水桶,往地上重重一放:“赶紧走赶紧走,我要拖地了,要是被其他人看到,找你赔钱,还扣我工资。”
见她晕乎乎的,连几张纸都捡不利索,梁姐看不下去,蹲下来边捡边数落:“笨手笨脚的,还弹钢琴。哪个弹钢琴的像你这样。”
万静纯抱着谱子,踉踉跄跄从琴房后门逃出去,被大亮的天光刺得微微眯起眼,突然因梁姐的话,如释重负。
她也不是什么正经弹钢琴的,输了就输了呗。
她以为自己心态不错,实则比赛当天,地铁一播报下一站霖安音乐学院,肾上腺素还是狂飙起来。领了个号码牌,在台下候场时也如坐针毡。
快到她时,胡彦新来打了个招呼:“嘿,万同学!”
“小新!”万静纯见来了个熟面孔,轻松了点,客套道:“今天的选手都好厉害。”
胡彦新哈哈咧开嘴:“你太谦虚了。好好弹,进决赛肯定没问题。”
万静纯悻笑一下:“我已经做好当分母的准备了。”
胡彦新试探:“你把那十首练习曲都练好了?”
万静纯掐指估摸:“……有一首弹不好。”
胡彦新闻言,有了几分把握。从通知到复赛举办短短几天时间,她能把九首练习曲拿下,要么是专业选手故意藏拙,要么确实如周煜透露的,她从天赋技术到音乐理解都资质惊人。
于是胡彦新口出狂言:“放心,你要是进不了决赛,我把周煜挂在学校旗杆上升起来。”
万静纯心情好了些:“那我想弃赛了。”
胡彦新:“……不,你不想。”
他又一拍大腿,惋惜道:“哎呀,今天周煜本来说要来的,可他突然被叫去拍什么宣传海报,说是原定的摄影师临时空出档期,要抓紧拍好,所以来不了了。”
万静纯:“哦,这样。”
好像不是很在意,甚至更加开心了?
被这两人搞得很迷的胡彦新又扯了几句加油,去观众席坐着了。
九号选手万静纯上台时不太张扬。不是如雷贯耳的名字,没有朋友成群结队来捧场,观众们礼貌而稀疏的掌声间,她穿着简单的纯色连衣裙上了台。
这活动架势很足,复赛的场地,灯光照样打得炫目。
太久没有经历这些,万静纯脸白了,腿也软了,鞠躬问好,自报曲目和姓名后,坐回琴凳的姿势甚至滑稽到笨拙。
好在没人太注意。
反正——既然周煜不在,什么都不足为惧了。
首先要弹奏的是自选曲目《云雀》,曲子本是格林卡创作的俄罗斯民乐作品,被钢琴家巴拉基列夫改编为钢琴曲后,音乐性和技法进一步丰富,成了不少琴童的噩梦。
万静纯在旁陪练看来,年纪轻轻的孩子,即使技术达标,还是很难表现出俄式的内敛和张力,以及那表面明快的节奏下,淡淡的压抑和哀愁。
她引以为戒,又格外注意塑造自然清新的意境,极力不留刻意处理律动的痕迹。
乐曲开始,万静纯的引子部分弹得缓慢,引子第一个乐句结束,评委席开始有人抬起头打量她。
鸟鸣声声,由远及近,自由而灵动,万静纯的《云雀》拉开帷幕。
和周煜一样,万静纯也对《云雀》不太感冒。
麻雀到处是,云雀倒没见过。以前还住在枫林时,早上经常有麻雀在她房间的窗外叽叽喳喳。后来搬到兴源……
算了,不回想也罢。
平心而论,周煜的演奏版本给她不少启发。手指力量是实的,手腕却将离未离,保持轻盈,才好营造云雀展翅盘旋的自在;节奏看似轻快,却要有一些别出心裁的断奏,减速,甚至伴奏音型的延迟,去描绘身处广阔原野中,望着鸟儿徐徐离开的怅然。
就这么走神间,她全凭着肌肉记忆,拿下了主题部分末尾的音阶跑动。
然后是第二次、第三次的变奏,不断再现同样的旋律,却又有了许多激动人心的改动。由此开始,声部和伴奏进一步复杂起来,万静纯总算全神投入。
一阵晶莹剔透的颤音后,乐曲短暂停歇,底下的人都已大气不敢出。节奏进一步缓慢,鸟鸣声声渐渐远去,全曲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