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珣只是闭着眼,一言不发,太后语气?开始着急起来:“崔珣,吾在问?你话!”
崔珣终于缓缓睁开眼,本就苍白的脸色因为连番受刑愈发惨白,他咳了两声,带动身上伤口剧痛连连,他轻笑了声:“臣不想说?。”
太后瞠目结舌:“你……”
“太后大可用刑。”崔珣自嘲,他的十指血肉模糊,根本看不出原来修长干净的模样?:“用女?人的刑具,就像圣人吩咐的那样?。”
太后紧抿着唇,她定?定?看着崔珣的手指,士可杀不可辱,她愈发悲哀的感觉到,她竭力保护的儿子,确实不是个东西。
她咬了咬牙,扭头出了狱房,临走前?,她握紧手中的荷囊,再次严令,即使是圣人前?来,都不许再对崔珣动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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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走后,崔珣再也支撑不住,他昏昏沉沉地躺在冰凉地上,遍体鳞伤,身上无处不痛,一阵又一阵的疼痛中,他神智逐渐陷入昏迷。
只是昏昏沉沉时,脑海中那皎若明月的身影,却愈发清晰。
她应该,在枉死城了吧。
挺好。
等害她的人一死,她就可以转世?投胎去了。
不用在这里,陪他看尽污浊人世?,弄脏她琉璃般纯澈的魂魄。
他半昏半醒,也没有发现?,不知何时,狱卒进进出出,将大理寺狱所有辟邪之物,以及驱鬼的明黄符咒,全部撤了去。
一只柔荑,轻轻抚上他鲜血淋漓的手指。
不知道谁在哭,而?且还哭得十分伤心,一滴眼泪,簌簌落到他的手指上面。
眼泪咸涩,落到伤口上,疼得他一激灵,他缓缓睁开眼,目光却忽然凝滞住了:“明月……珠?”
第153章153
李楹与鱼扶危加快赶路回到长安后,李楹忧心如焚,一心想去大理寺狱见崔珣,奈何大理寺狱因为死者众多,遍布驱邪之物?,李楹如今魂魄虚弱至极,根本?进不去,她对鱼扶危道:“或许,有一个人?,可以帮忙。”
那便是胸怀坦荡、刚直不阿的大理寺少卿卢淮。
卢淮已经待罪在家,鱼扶危寻到了他,卢淮问他是谁,鱼扶危想了下,说:“某是,崔珣的朋友。”
他曾经无比鄙夷崔珣的为人?,更数次劝过李楹远离崔珣,但如今,他主动?带李楹回长安救崔珣,更自?认,是崔珣的朋友。
他道:“崔珣身陷金祢案的时候,曾经拜托某去飞云驿破除裴观岳的阴谋,也曾托某照顾何十三?等天威军家眷,而某,有幸见过他在天威军昭雪的路上,是如何不顾性命,踽踽独行,崔珣这个人?,看似奸佞,实际性情高傲的很,他或许不会认为某是他的朋友,但某,却认为,他是某的朋友。”
卢淮点?点?头:“要?我做什么?”
“如若少卿方?便,能否将大理寺的驱邪之物?撤去?”
卢淮问都没问,就很爽快地答应了,鱼扶危都有些怔住:“卢少卿不问问原因?吗?”
他本?来还犹豫卢淮问原因?的话,他该如何回答?如果说是有一个鬼魂想去见崔珣,卢淮会不会觉得他是得了疯病,给他赶出?去?
但卢淮根本?没问,卢淮只是道:“何必问原因??你是崔珣的朋友,这个原因?,就足够了。”
卢淮大概又想起了以前对崔珣的数次羞辱,他面上微微露出?惭色:“你自?认是崔珣的朋友,但我,却不敢自?认是他的朋友,我向来瞧不上他,可如今才知晓,我不如他。”
他话音落下,渐渐的,面上惭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种视死如归的决心:“不过,我虽不如他,但也不会因?为不如他懊恼,天底下如他这般心性坚韧之人?,极少,他做的事情,我做不到,可总有些事情,我能做到。我卢淮,虽做不了崔珣的朋友,但做的了大周的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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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淮虽待罪在家,可任大理寺少卿以来,知人?善任,赏罚分明?,比前任大理寺少卿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因?此大理寺众官吏都对他心悦诚服,他让众人?撤去大理寺狱的驱邪之物?,众人?也都默契地一句不问,将符咒和桃木等物?全部撤掉。
李楹便这般顺利地进了大理寺狱,她匆匆步在燃着火盆的走廊,待走到崔珣狱房前,她脚步却莫名慢了下来。
她在害怕。
鱼扶危跟她说,崔珣十指尽断,她听?到的一瞬间,心如刀割,她知晓,那是和她血脉至亲的阿弟所为。
她曾经十分感激阿弟,因?为他的到来,让阿娘缓解了丧女之痛,她也曾无数次想象过阿弟的模样,他应该像阿娘多一些吧,毕竟百姓都说他清雅如玉,和神仙一样,而阿耶长相偏英武,所以他应该像阿娘多一些,或者,他会不会有些像自?己?
李楹就这般,对从未谋面的阿弟,生出?了姐弟之情,在这世上,阿弟和阿娘一样,都是她的血脉至亲,是她最亲近的人?,所以在崔珣怀疑阿弟的时候,她还为阿弟辩解,她说阿弟不会出?卖国家,可谁能想到,她那么信任的阿弟,真能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情呢?
他还故意?指使三?司,用女人?刑具羞辱崔珣,他是皇帝啊,他可以杀了崔珣,但他不能这样羞辱他,他这样,配做皇帝吗?他连个人?都不配做了!
李楹咬着唇,心中又是悲愤,又是失望,她脚步越来越慢,她都不敢去见崔珣,一方?面,是怕看到他的伤势,一方?面,是羞愧于她一母同胞的弟弟禽兽所为。
她步履放缓,但当走到崔珣囚室外?时,她又不自?觉加快脚步,飞奔过去,身躯穿过铁链锁住的牢门,来到囚室之内。
刚一踏进囚室,里面的情景就让她眼前一黑,只见崔珣昏迷着蜷在冰冷的地上,囚衣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上面布满斑斑血迹,十根手指更是皮肉脱落,隐约能看到断裂的白骨,李楹只觉心如刀绞,她强撑着身子,挪到崔珣面前,然后就再也支撑不住,跪倒在地。
泪水簌簌而下,她颤抖着手,去抚摸崔珣血肉模糊的手指,她曾经最喜欢躺在他腿上,拉过他的手,把玩他的手指,他还问手指有什么好玩的,她笑吟吟说:“因?为你手指,长得好看”。
可是,那般好看的手指,能写得出?行草,能吹得了竹笛,能折得了草蚂蚱的手指,却全毁了,被?她的阿弟毁了。
她心中痛不可言,喉咙哽咽出?声?,泪珠更是像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不断落下,一滴眼泪不小心砸到他的伤口上,生生将他痛醒。
崔珣昏昏沉沉,他费力睁开眼睛:“明?月……珠?”
李楹哭得更厉害了:“是我……是我……”
见她哭成这样,他下意?识的,就想抬起手,去抚去她的泪水,但刚一抬手,就是剧痛袭来,任凭他如何咬牙忍痛,可额上的涔涔汗珠,还是泄露了他的疼痛。
李楹哭着说:“你不要?动?……”
崔珣盯着她,忽长长叹了口气,他声?音嘶哑道:“明?月珠,你为什么……要?回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