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珣闻言,心中莫名松了口气?,他说道:“是的,她?不值得。”
李楹口中糖霜已尽,她?又从油纸中拿出一块,含在口中,清甜滋味再一次融化在口腔之中,她?说道:“不过,有一件事,我很高兴。”
“何?事?”
“你?说阿娘,亲口承认不是杀我的凶手,我真的很开心。”李楹眉宇间露出松快神色:“虽然我一直说,我不相信是阿娘杀了我,但其实,我心中很是害怕,我害怕我错了,我害怕阿娘真的因为权力弃我于不顾,但还好,我没有错。”
崔珣轻轻颔首:“太后说,她?就算舍了性?命,也绝不会害公主分毫,她?一直很挂念公主。”
李楹微微笑了笑:“所以,这?次还是我赌赢了。”
崔珣也微微笑了笑,他笑起来时,眼中那欺霜赛雪般的冰寒似乎都?融化成了一弯春水,容颜璨璨如朝霞,将这?满院的海棠花都?比了下去?,李楹看着落在他手背上的那朵海棠花,他手指修长,手背苍白如冷玉,配上灼灼红色海棠花瓣,显得红的愈发浓郁似火,白的愈发孤清如雪,李楹忽说道:“崔珣,你?不喜欢花,也不喜欢吃糖霜吧?”
崔珣一怔,然后点了点头,李楹拿出一块糖霜,递给他:“其实糖霜很好吃的,你?可以试一试。”
崔珣看着那块琥珀色的糖霜,并没有接过,李楹说道:“我小时候,心里?难过的时候,阿娘就会给我吃一块糖霜,她?说吃了,心里?就不会那么?难过了,我试了试,果?然是这?样,后来,我就喜欢上了吃糖霜。”
她?想了想,斟酌着言辞,说道:“崔珣,你?心里?,装了太多事情了,应该,很是辛苦吧,你?试试吃一块糖霜吧,吃了,就没那么?苦了。”
崔珣还是没有接,他确实不喜欢吃糖霜,他三岁丧母,父亲不慈,继母不爱,兄弟不睦,从来没有人告诉他心里?苦的时候,可以吃一块糖霜,后来他大了,更加不喜这?些哄骗孩童的玩意,但李楹却锲而不舍的伸着手,莹润手掌上静静放着那块琥珀色的糖霜,大有一副他不拿她?就不放手的架势,崔珣顿了顿,还是从她?手掌拿起那块糖霜,含在口中。
糖霜一入口,丝丝甜意瞬间在口中弥漫开来,带着桃花清香的甘甜顺着味蕾,一路沁到心中,宛如春风般,将心中雾霾渐渐驱散,李楹看着他,问道:“好吃么??”
崔珣含着糖霜,含糊点了点头,李楹莞尔笑了笑:“那以后,你?心里?觉得苦的时候,就不要自己熬着,吃一块糖霜,好不好?”
崔珣没有看她?,只是看着随风飘落的海棠花瓣,花瓣落在地上,铺了一层薄薄的素洁花毯,伴随海棠花的淡淡香气?,让人心中不由变的宁静平和,他口中含着甘甜糖霜,再次,含糊点了点头。
第057章57
沈阙认罪后,猫鬼一案也算是?正式了结,只是裴观岳指使手下道士截杀蒋良,显然他对此?也是?知?情?的,崔珣本想追查那个道士下落,但?裴观岳十分狡猾,提前遣散了所有道士,让崔珣想查也无从查起,只能作罢。
沈阙被太后下令流放到岭南,除了两个幼子,其余妻妾均要随行,他妻妾都是?名门贵女,吃不了这苦头,加上?沈阙虽长得俊美,但?向来薄情?,和他同床共枕这些年,从没得到过他半点真心,于是?好几个都选择和他和离,崔珣也找太后求了个恩典,放阿蛮与沈阙和离,让她不需要随沈阙去岭南流放。
但?让崔珣意外的是?,阿蛮却不愿留在长安,反而愿意陪沈阙去岭南,崔珣惊愕不已?,寻到阿蛮询问因由,阿蛮只道:“留在长安被其他人欺侮,和去岭南被沈阙欺侮,有什么区别么?况且沈阙如今意气消沉,也没?那个心力折辱我了,我到了岭南,也许还能有另一片天地,留长安,只能重复以前的日子罢了。”
崔珣道:“你留在长安,我不会让其他人欺侮你。”
阿蛮看着他,忽嗤笑一声:“我知?道只要你崔珣愿意,无?人敢欺侮我,但?是?你愿意,我不愿意,你背叛了天威军,背叛了阿兄,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更不会?受你的恩惠。”
崔珣咬牙:“你何?必为了和我斗气,拿自己生死开玩笑。”
“斗气?”阿蛮眉眼都是?不屑:“崔珣,我不是?和你斗气,我是?瞧不起你,你的钱我都嫌脏,你的恩惠我更嫌脏。”
崔珣薄唇紧抿,双眸中划过一丝微不可见的痛楚,他说道:“你嫌我脏可以,但?是?你不可以跟沈阙去岭南。”
“凭什么?”
“就凭他是?杀你阿兄的凶手!”崔珣道:“你之前在你阿兄坟前问我,问你阿兄是?不是?死于山匪劫杀,我如今告诉你,他不是?死于山匪劫杀,而是?死于沈阙之手!所以,你不可以跟他去岭南!”
阿蛮双目圆睁,秀丽脸上?都是?震惊神色,手紧紧握成拳头,她死死瞪着崔珣,胸膛起伏:“你不要为了让我留在长安,就胡言乱语。”
崔珣道:“我胡言乱语?六年前,天威军被困落雁岭,你阿兄受郭帅之命前来长安求援,途经长乐驿时,被沈阙设计诱杀,尸首埋于通化门外,六年后尸骨才得以重现天日。盛阿蛮,你怎么恨我都没?有关系,但?是?你莫让你阿兄死不瞑目。”
阿蛮身体开始颤抖,她脸色苍白:“你说沈阙杀了我阿兄,好,我问你,他为什么要杀我阿兄?”
“他不想让你阿兄进通化门。”
“他为什么不想让我阿兄进通化门?”
崔珣咬着牙,他有千言万语要说,但?他知?道他不能说,此?事背后牵扯千条万缕,并非阿蛮一个孤女能够承受的,况且阿蛮又?性烈如火,说了,反而会?害其性命。
他闭口不说,阿蛮反而讽刺的笑了:“你说不出来了吗?那行,证据呢?你把证据拿出来。”
崔珣心中无?力感更甚,他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此?事已?过六年,没?有证据。”
阿蛮呵笑了声:“没?有证据……所以,你是?想凭你的几句话,就让我相信你?崔珣,一个投降突厥的你,一个背叛天威军的你,如何?能让我相信?是?,沈阙不是?什么好人,你又?是?什么好东西?”
阿蛮声声质问,崔珣却一句都无?法反驳,他张了张口,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阿蛮鄙夷道:“崔珣,我不想再见到你,你也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今后我盛阿蛮是?生是?死,都与你无?关。”
-
阿蛮深恶崔珣,崔珣根本无?法说服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随着沈阙一起踏上?流放之路,是?日碧空如洗,崔珣站在山坡上?,看着官道上?戴着镣铐的沈阙被押送而行,沈阙诸妾俱已?散去,只留下其妻和阿蛮愿意陪他前去岭南,沈阙之妻身体羸弱,没?走几步就气喘吁吁,阿蛮朝押送的解差说了什么,几人停下休息,不一会?儿解差就赶了辆简陋的马车过来,阿蛮扶沈阙和沈妻上?了马车,自己则从荷囊中掏出几块碎银,递给解差:“几位郎君,此?次路途遥远,还劳烦几位照顾了。”
她将一切打点的妥妥贴贴,那几个解差接过碎银,嬉皮笑脸道:“听?说沈阙污了小娘子的身子,这才将小娘子从崔珣的手中抢了过来,如今沈阙落了难,小娘子怎么不跟了崔珣,反而要跟沈阙去岭南受苦?”
阿蛮木然道:“我一条贱命,去哪里不是?一样,何?况我夫君只是?一时落难,但?他到底还是?圣人的表兄,太后的外甥,想必在岭南也呆不了多久,我又?何?必担一个见风使舵的骂名。”
几个解差互相看了一眼,阿蛮这话倒提醒了他们,沈阙再怎么落难,那也是?圣人的表兄,得罪不起,于是?众人恭恭敬敬道:“小娘子说的对,这一路上?,小娘子也无?需担心。”
阿蛮点了点头,她转身钻进马车,将刚装满水的革囊递给沈阙和沈妻,沈妻说道:“辛苦妹妹了。”
沈阙则眼神复杂,一言不发,片刻后,才说了句:“为何??”
阿蛮垂首,只说道:“我认命了。”
只是?说这四个字的时候,她脑海中,却回响起那日沈阙被判流放,他自宫中归来,喝的酩酊大醉,嘴里喃喃说着很多她听?不懂的话,什么阿姊,什么阿娘,还说什么他恨了二十九年,发现是?一场笑话,最后他口中居然囫囵说着“天威军”、“盛云廷”几个字。
天威军?盛云廷?赏春宴时她就奇怪,阿兄只是?一个小小虞侯,沈阙四品中郎将,到底为何?对他那般仇恨?如今他口中又?说出“盛云廷”三字,她更是?奇怪。
她要随沈阙去岭南,她要弄清楚,但?现在,不用她弄清楚了,一切已?经有了答案。
阿蛮低眉,藏起眉眼间的那一抹愤恨,她撇过头,掀起马车帷幔,望向山坡,隐隐约约,看到了那个暗绯身影,她面上?没?什么神情?,只是?放下帷幔,垂下头去。
此?去岭南,生死难料,她虽只是?一介弱女子,但?也有一身铮铮铁骨,兄仇不报,她盛阿蛮,誓不为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