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玄预感会出事,但同时也希望自己的预感是错的。
没人喜欢惹上麻烦。
不同于紧张的周玄,台上演讲的戴绅士,似乎很享受舞台,表现得极轻松。
他捏着大铁喇叭,悠扬的喊着,沉浸在他用话语织就的蓝图里。
“乡亲们,我戴思明是回廊河人,也是拜过佛爷的,和大家一样,苦过,穷过。
现在,我有钱了,政策也来了,
平水府要大兴工业,今年,我个人出资,要在回廊河里,建三家工厂,
我在此保证,
我们工厂招收工人的月薪,不会低于四百块!”
提到钱了,台下的村人们,齐刷刷的鼓掌。
四百块,码头工人累死累活都赚不到,工厂上班,活儿又没有那么累,还稳定,一年到头,月月都有得赚,这可谓是大好事。
但周玄只觉得戴绅士絮叨,嘀咕着:“丫别叨叨了,赶紧下台,趁着没出事儿之前……”
“当然了,这三家工厂只是我戴思明个人的目标,善德会也会拿出大笔的资金,到时候,工厂、学校、医院,都会在回廊河这个小镇子里,拔地而起。”
哗啦哗啦,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
“谢谢乡亲们捧场,我老戴年事高了,身子骨也不硬朗,多余的话讲不动了……”
哎哟!
周玄心里的石头可算落下了。
演讲都到这份上了,剩下的就是公式演讲了,讲两三句吉祥话,然后鞠躬、招手、退场。
到这儿,冥戏也就结束了。
戏班该收拾收拾,戴绅士该结尾款结尾款。
再把台子一拆,那些踮脚无影的独眼村人,爱站哪站哪儿去,至于他们会不会私下再去找戴绅士的麻烦,那周玄管不着,
别往周家班的招牌上溅血就成!
算盘是打得啪啪响,
偏偏世上的事,总不按着你拨的算盘子去展现,
明明就剩两句“吉祥话”,台上的戴绅士,却怎么都讲不出来。
光张嘴,不出声,像有个看不见的小人,往他嘴里竖着支了根小棍,导致他上颚下颚合不上。
“说词啊,戴先生……”余正渊以为戴绅士紧张了,急得直拍腿。
还说个毛的词。
周玄就想让余正渊赶紧把戴绅士背下台去,别惦记演讲了,不出事最要紧。
他出声呵斥:“去把戴绅士背……背……。”
喊了一大半,他也喊不出声了。
久违了大半天的白噪音,又来了。
这次可不是“沙、沙、沙”那般温柔了,更像是麦克风炸麦时候产生的电流音被放大了数十倍。
刺耳,尖锐,
一瞬间周玄感觉自己耳膜都被击穿,剧烈的痛苦,立马让他沁出了一身冷汗。
好在这声音也就坚持了两三秒钟,来得快去得快,时间再长点,他小命都交代了。
电流音在消失的一瞬间,他又听见了如同玻璃碎裂的清脆响声。
忍着疼,周玄循着声音望去,望向了戏台的横梁上,挂着的一张木制金乌傩戏面具。
金乌又称“太阳神鸟”,民间广为流传的形象是三足乌鸦,居于红日中央。
但随着信仰的分化,各地的金乌形象不一而足,周家班的金乌傩面,大体上遵守着传统形象,面具造型为鸟头形,涂得漆黑,只是额头处,雕了三根竖直向上的骨刺,使得神鸟相貌凶了很多。
有这番改动,为的是“凶神镇恶鬼”。
冥戏班给死人唱戏,难保没有恶鬼厉魂来戏场搅风搅雨。
镇鬼的物件,便成了演出刚需,从开戏一直悬挂在戏台横梁上,直到曲终人散,才恭敬取下。
金乌傩面,便是周家班悬挂的镇鬼物件之一。
但此时,金乌傩面,破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