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之主低沉的说教,将好不容易腾起的热闹打回原形。
池珏盯着杯中涟漪,呛了回去:“这是每次家庭聚餐的必要环节么,总要数落几句心里才舒坦?”
“我是你爹,不能说你几句?”
池祈年对女儿的职业规划非常不满,这场斗争已经持续十几年,每每谈及此事,结果便是没有结果。
秦晚意暗地里拉了拉丈夫的衣摆:“一家人吃饭和和气气,少说两句。”
好在家佣们陆陆续续将热菜派上桌,瓦解了短暂的紧张气氛。
池家的用餐标准向来从简求精,三荤两素一汤,用的全是珍馐食材。
秦晚意舀了细嫩的鱼肉,送到女儿的餐碟里:“尝尝这清蒸龙胆石斑鱼,今早特意让人去鱼市竹排上订的,你不是最喜欢这一口么?”
“谢谢,我自己来就行。”池珏端着小盅金汤鱼翅,小口送进嘴里细品。
女儿的客气惹得秦晚意笑容一僵,但很快又微摇着头:“多吃点,平日一个人住在外面,总有照顾不好自己的地方。”
池珏浅浅嗯了一声,漠然的不再搭话。
池瑾终于舍得放下手机,凑到姐姐身旁小声询问:“姐,你最近有空么?”
她是池家最得宠的小女儿,巴掌大的纤白小脸,媚眼如丝弯成一湖荡漾的笑,艳里的妖冶能勾得男人魂不守舍。
相比姐姐清冷内敛的气质,她就像一朵奔放的大马士革玫瑰,明艳里充盈着活力。
池珏噙着笑反问:“有事?”
池瑾放下碗筷拍手宣布着:“我恋爱了,想带他过过你的眼,你满意了再带回家见爸妈。”
“好,时间你定就行。”池珏是宠妹妹的,不做任何规划便应承了邀约。
池祈年对小女儿的自由恋爱没什么意见,大概是放心池珏的把关,他放下筷子道:“承修和嘉钦后天回国,你们俩若是有空可以去接机。”
“大哥和嘉钦姐后天回来?怎么这么突然,也不提前打声招呼。”池瑾小声埋怨,似乎接机的时间和自己的约会撞到了一起。
池祈年和秦晚意的目光落在池珏的脸上,似乎这一份通知更像是单独说给她听的。
“我没空,后天约了两台手术。”池珏不以为然地品着靓汤,听到嘉钦的名字,她的神色只剩冰冷的陌生,那碟子里的鱼肉也没碰,放下汤盅草草结束了这一餐:“我吃好了。”
秦晚意想要劝住起身准备离开的女儿:“今天的饭菜不合胃口吗?甜点还没上呢。”
“不了,我得赶回去写报告,最近很多事堆在一起,时间不够用。”
女儿温婉的拒绝却惹来父亲的发作:“你除了手术就是报告,心里装了一堆的病人就是装不下家人,回家吃顿饭露个脸就要走,你怎么回事?”
池瑾急忙替姐姐打抱不平:“爸,姐做手术很累的,你吵她干嘛?”
“各位慢用,我先告辞了。”池珏像是什么都没发生,将自己的椅子轻轻归位。
这忤逆的女儿越是表现得从容淡然,池祈年越是火气上涌,他狠拍着红木桌子,震得碗筷发出磕碰声。
“你妹妹还知道自己解决个人问题,你呢,该嫁人的年纪一拖再拖,家里的生意不过问不帮忙,成天只知道待在医院家也不回,三个孩子就你最不省心!”
池瑾:“爸!”
秦晚意:“祈年,别说了。”
池祁年:“你要是心里装不下这个家,以后也别回来,一辈子都别回来,这家有你没你都一样!”
池珏离开的步伐不急不缓,身后传来父亲的指责声听着还挺亲切的,她习惯了这种借他人比较的打压式批判。
这份嫌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概是许多年前,偷偷填报医科大学被录取时,这段父女关系就注定会走向海峡沟壑。
她早就欣然接受,自己是三个孩子里最不受宠的事实。
与南区一桥之隔的旧城改造区,更符合人间的真实写照。
一半是被金钱堆砌出的灯火辉煌,瑰丽得像是妖艳的红妆;一半漆黑里缀着星星点点的光,随时都会被时代遗忘。
沿街铺开的宵夜摊子鳞次栉比,铁铲磕碰大锅将烟火气炒得愈发旺盛,沸腾的喧嚣里夹杂着起起落落的欢笑。
苏桥穿着池医生的衣服,不用看标签,这一身的质地光是用手摸,就能猜出价格不便宜。
她怕自己的体格崩坏棉外套,只能大敞着衣襟,缩起脖子躲避嗖嗖寒风。
白天挺拔如松的身姿此刻佝了背,折腾了一天,忙得吃不上一口热饭,整个人饿得直不起腰。
寻着那锅气蕴足饭菜香味的方向,她穿过一片人声鼎沸,驻足在一家炒粉摊子前,打包了一份干炒牛河。
正街的两侧是毫无规划的旧式红砖房,一层一层的围出逼仄蜿蜒的小巷,小巷四通八达犹如城市里的迷宫。
她提着打包袋,没入某个不起眼的巷口。
巷道里年久失修的路灯,总是闪着奄奄一息的微光,像是吊着最后一口气,也不知哪天就油尽灯枯了。
苏桥尽管有着还算体面的工作,但她的家境算不上富裕,住的房子是外婆以前单位分配的。
旧时代的房子毫无环境可言,没有电梯,没有楼道灯,空气里总飘着灰尘混搅霉湿的气味。
但和那些拔地而起的水泥建筑相比,这里充斥着岁月沉淀的人情味,邻里之间和睦相处更像是一笔无形的财富。
她借着手机灯慢慢攀向七楼,对大多数习惯乘电梯的人而言,这无疑是一场消耗体力的运动,冬天爬起来叫人喘粗气,夏天爬一通领口汗湿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