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即便小郡主和颜悦色,新妇也是半分怠慢都不敢,先是大礼相迎,接进屋中,又慇勤备至地亲自呈上酒水:“不敢拿常物招待郡主,这是今夏圣人赐下的郢州春酒和朝中的颁冰,为郡主解渴。”
阿柿小酌一口,浅浅地露出了一点笑。
她坐着望向新妇,眉眼温和柔顺,声音轻而缓缓:“我以往总觉得这酒味有些烈。夏日炎炎时加些冰屑,味道竟这样适合。”
新妇看着眼前的小贵人,眼睛都有些直了。
饮酒时,那只柔荑手臂分明动得那么宽舒松缓,没有丝毫刻意的矜持克制,可她身上的阔袖竟没有半分晃,只有浮光掠过,令上面绣着的那只口衔灵芝的白鹤如遇风般轻盈腾云,毕露仙姿。
原来公主祖母说的竟是真的。
这世上真有人从骨子里便带着清贵秀雅,容貌姿态都美到了极点。
一颦一笑,玉叶金枝,芳兰竟体,不恶而严!
看着扶光郡主,新妇越发显得自己卑卑不足道,似乎连在她面前吐出一口浊气都是极大的冒渎唐突。
听贵人说想吃府里的酥山,她便使劲地命人将府里所有的吃食流水般地铺张上来,真的是一片“金错银盘贮赐冰,清光如耸玉山棱”。
可小郡主只是缓悠悠地尝了几口,神色始终温润而泽,却不见言语。
直到那碗沙糖冰雪冷元子摆上来,才终于博了贵人一笑。
那一刻,新妇直觉眼前如花簇锦攒,灿烂芳馥。
阿柿咽下口中的元子,问了这道点心的名字。
听新妇说过后,她微微颔首,和和气气:“正是这个。我在宫中侍奉外祖母时,曾听她身边的那位芙蓉郎君提过,他母亲自尝了你们府里的这道点心后,连着好几日赞不绝口。可惜我一直不得闲,到了今日才吃到。”
被小郡主方才的笑晃晕了头,新妇忙不迭出声:“若是郡主喜欢,只管常来……或是您想吃了,就遣人来说一声,我立马就让厨娘过去……”
新妇正说得热切,门廊外,仆役脚步声起,百梅公主正向这儿赶来。
阿柿闻声望去,来人戴着顶通天百叶冠子,鬓边满是珠玑,脚踩着薄底无跟的伏鸠头履子,步态轻盈曼妙,面上伏贴地敷满了脂粉浓胭,冷不丁瞧上去,恍若还是犹存风韵的半老徐娘,丝毫猜不出她早过已过了耳顺之年,只有在仔细端详她的眼边嘴角时,才能看出那一丝慢慢流出的老态。
阿柿还记得多年前,圣人登位临朝、皇城血雨腥风,百梅公主仓皇跪在殿前求圣人治罪亲儿。
那时的她,蜡黄枯槁,发顶多生花白头发,赫然一名垂暮老妇。
到底是权势养人,不过几年光景,容貌已焕然一新。
阿柿看着她步入房中,神色柔婉和缓:“我来您这儿叨扰了许久,尝了好多佳肴。这会儿,见您一面,我便该走了。”
这让百梅公主那一肚子的阿谀话都没能说出了。
可百梅公主却笑得更加和蔼:“望您不要嫌弃府里招待不周。”
说罢,她笑着走近:“今日圣人还提过郡主,说是一想到郡主即将婚嫁,心中就不舍得厉害。”
她这话没得到小郡主什么反应,反倒令她的孙媳想起那小郡主的未来夫君是如何的平平无奇。
由此,她精光乍现,自作主张的话脱口而出:“祖母,不如让郡主从我们府中带几个听话的小郎……!”
话未说完,一满碗刚从冰池取出的清风饭实实在在泼到了她身上!新妇衣衫浸透凉冰,冻得寒意四起,却噤如寒蝉,一跪倒地,战战不再敢动。
动完手后,百梅公主立刻佝背向阿柿告罪:“郡主恕罪!都怪老身没能将她教好!”
珠辉玉丽的小贵人静静受了全礼。
过了片刻,她和风细雨地笑着站起,把快要将双膝屈到地上的百梅公主扶了起来,又从云鬓间抽出那支钗子。
“一家人,多大的事儿呢?”
她将钗子轻送到百梅公主手中。
“我同您家的这位新妇颇为投缘,这便做我送她的新婚贺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