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侍奉的这位贵人,自小雪肤花貌,冰肌玉骨。素面时似芙蓉出水,娟好静秀,盛妆时便是夜中的一颗明月珠,举手投足,仪态万方,真真是琼枝玉叶,王公贵戚。
可此时,她恍若无人地露出本性,愉悦地嘴角勾起,整个人的气质便陡然生动地艳了起来,连那对纯善天真的圆眼睛也染上了千娇百媚的波光。
这样笑着的她,有时如一只桃腮杏脸、勾人摄魄的小狐狸,有时如一头得了逗趣猎物、饶有兴致折磨着它的小花豹,毫不遮掩地散发着种难以形容的疯劲儿和邪气,愈发让人想到湿地林间里含着剧毒的艳丽蘑菇,舒展着她的菌盖,轻蔑又愉快地看着一个个翻倒在她身侧的猎物。
但看着这样的主人,酡颜却安下了心。
只要她还愿意笑,还愿意对这世间的事物感觉到愉悦,那便一切安泰。
女子卸下了自从在殓房见到阿柿后便一直堵在心口的那块大石,恢复了往常相处时的样子,恭顺中带着亲近地望着阿柿,主动问道:“您可是要我去做什么?”
阿柿笑着伸出湿漉漉的手指,用浸着药的指尖在酡颜耳下的红痣上浅浅地划了一下,那痣的鲜红便瞬间黯淡了下来。
“要把你的易容去掉呀。“
阿柿笑着,嘴边漾出了两个天生的小酒凹。
“离开了金川,总不能还让你继续再做小柳枝。”
——
船沿江又向北行了两日。
途径的地儿总像是憋着一场雨,愈发得闷热。这让小娘子的愉悦劲儿很快过去,神情又变得倦怠淡漠。
午后,酡颜拿出个趴伏状黑白条纹猫的空心瓷枕,将过了冰的清清冷水从一侧的猫耳朵里灌进去,让小娘子倚靠,接着又端来了一碗浓浓的热汤药,放到了小娘子的榻边。
因着假死药对身体的伤害不小,阿柿又通医理,知道自己还会虚弱些时日,所以这两日一直不断地在喝药。
过了会儿,药凉了凉,她刚喝了半碗,今早同母亲一同登上了船的小山猫就跳到了她的身旁,一个劲儿地用脑袋在她身上蹭来蹭去,想要她摸一摸。
这正是县伯府里的那只,是她的手下拿着她的花押印鉴,刚从刘曙府里带回来的。
一段日子不见,它又长大了些,不过还是一样地喜欢她。
但阿柿对它的举动并不理睬。
她慢慢将药喝完,看了眼放在手边的那个璎珞项圈,才在小山猫难过到呜咽着快要趴下时,轻轻碰了碰它的头顶。
刘初桃的母亲出身书香门第,年少时颇有些才华,得赤璋长公主青眼、曾为长公主做过些事情。
后来,她嫁了刘曙,也带年幼的女儿拜见过几回长公主。长公主见过那孩子做事得体细致,性情温顺,倒是肖母,便挑了来给阿柿做伴读。
两人自幼相识,算是作伴长大。
她知道阿柿的虚假、偏执、自私、恶毒,知道她满口的谎言和满腹的算计,知道她的一切本性。
阿柿在她面前,不需要一点伪装。
去年县伯刘曙卷入逆谋案、即将举家谪去偏远西南时,她曾亲自去见过刘初桃,直言她无心插手县伯刘曙的事情,但她可以保刘初桃留在东都,不受一丁点波折。
那时,刘初桃的身体就已经孱弱不堪了,想要活得长久,需得时时静心调养。
可若是随父南下,她拖着这样的病体数日奔波,去的是从未去过的湿热的南边,还要劳心费心地在陌生的地方重新建府,父亲又是个完全扛不住的事的无能之辈……
根本就是自寻死路。
刘初桃心思细腻,这些事绝不会想不通。
可正是因为她知道自己父亲无能,知道他如果独自被贬去南地,县伯府在他的手里,很快就会落到任人宰割的田地。
割舍不掉父女亲情、也不想让县伯府就此毁了的她无法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最终还是决定亲自随府南去,靠自己还剩下的半口气撑起县伯府,让县伯府能在南边站稳脚跟。
见她主意已定,阿柿便不再管了,让酡颜拿出了那个盛着璎珞项圈的盒子给她做饯别礼,随后没有再对她多说一句话。
那个时候,离去前的刘初桃含着泪向她郑重无比地行了一个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