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部的伤口没有裂开,泄愤够了,别尔也不再挑衅,任凭尤纳斯清理伤处。
费格莱不发一言,反倒是兴趣浓厚地捡起长枪零部件,专注地坐在木桌前拼凑,手法熟稔。
他很不简单,交手时别尔就能感受到,尤其是那枚擦过眉角的子弹,掺了多少水分尚且不知,可偏轨得恰如其分,显然是有意为之。
他说自己是核心零部件,车厢里的战况图和机械装甲设计图也没有掩藏,看来是对事态胜券在握。可这么久却没要求自己做什么,还为了保住自己的命顶撞同伙,难不成是在等自己痊愈?
真的会这么好心?不,不可能这么好心,只是因为还没到战俘营罢了。
两把长枪复原时,车子到了一个新的站点。
窗外初阳跃出地平线,驱开云雾照拂松林,松木统一朝同一方向弯折,像这片土地上的人,直不起腰,伏跪他人脚下。
松林前立着一块木牌,木牌上没有文字。
一群平民,拖家带口的平民,当地的波兰人,正被长枪押解。波兰人为什么会被德军押着?
虽说波兰1939年就全境沦陷,可两年后这么大批地押运平民,是要干什么?
“汉斯要求更换两批人。”尤纳斯对费格莱说,话里忧心,“14-15车厢的。”
费格莱眸色动了动,并没有说什么。尤纳斯不悦,站到窗边低骂了几句。
汉斯在这时踏上车厢,眼里都是癫狂,“费格莱少校,上帝已经等不及了!”
瞥见已经包扎的别尔,他歪了歪头,“哟!二位的宠物怎么受伤了?不听话吗,需不需要我帮忙特训一下?”他显然还不知道那两具被抛在半路的尸体,自以为不听话的别尔被揍了一顿。
费格莱戴上军帽,“14-15车厢打算装多少人?”
汉斯跟他往外走,尤纳斯听见数字80,每个车厢80人,原因是那些平民身体完好,也没有走多久。
“他们是谁?”这是别尔第一次多管闲事,也是第一次主动和敌方交流。
尤纳斯:“就是你所看到的,普通人。”
别尔并不能从他的神情里看出掺假成分,至于接下来会被运到哪里,他明智地选择闭嘴。
尤纳斯按照之前说的,到这一站就把别尔带回原车厢。可16号车厢人数激增,车停了这么久也还有好几个零散在外,德军拿枪逼他们,可就是挤不进去。
别尔看见涅夫,他本就瘦骨嶙峋,现在更是被挤成一张白纸。
16车厢的问题没解决,14号车厢也开始了,波兰人都带着行李箱,堆起来就占了大半位置,一个车厢80人就是天方夜谭。士兵看看行李箱,又看看挤不上去的无辜平民,最后还是选择把部分平民踹下了车,并领回原处等下一列火车。
行李箱比人命重要,在他们眼里是这样的。
砰——
砰砰———
清脆的枪声过后,16车厢外零散的那几个苏联士兵还是飞离了人世。
“哦,还有一个。”汉斯把枪口对准别尔,尤纳斯左跨一步挡住别尔半个身子,汉斯十分不悦。
落后一步的费格莱走上前,看着尤纳斯,“放进15号车厢。”
15号车厢,和波兰平民一起。
汉斯嘴角瞬时咧到最大,甚至满意地拍了拍费格莱的肩膀。费格莱的眼神冰冷如风,透着一股难以接近的寒意,转身就走了,尤纳斯默默跟上。
在拉上车门前,汉斯摸着手|枪悌着别尔笑,“祝你旅途愉快,小毛熊。”
那个笑沁着血,嗜人夺命。
别尔浑身发毛,他不畏惧恶魔,但会畏惧持续看到同一个恶魔。随着相处时间的增长,彼此的弱点都会袒露无疑。他倾向于点头之交,对于敌人最好是老死不相往来。
战争时期,过多的纠缠只会换来刻骨的疼痛。
较于16号车厢的拥挤和魆黑,15号车厢更为松散,一位男士从怀里掏出便捷式手电筒,光亮瞬间铺满车厢,生命笼罩于光芒之下。
别尔这才真正看清他们,尤其是那好看但淬利的眼,盛满了痛恨,痛恨他身上的军装。他们偏转脚尖对他问东问西,如果不是碍于空间有限,碍于他们之间还有孩童,别尔觉得自己即将迎来一场刑讯逼供。
他只能听懂一些问题,例如为什么要踏入这片土地?这句话他两年前听到过无数次,被垂垂老矣的妇人捶打着问的。
他以侵略者的身份进入过这片土地,那年秋风飒飒,烟火歪斜,鲜血刺目,是魑魅,是魍魉。现下时势变化,而与昔日的被侵略者同处一个车厢,就算竭力隐忍也想要把自己撕碎的吧。
费格莱抓住了自己这个弱点,所以下令扔进这个车厢;汉斯知道自己这个弱点,所以哂笑奚弄。都是应得的,上帝就是这么公平,在惩罚上从不偏颇。
想到这些,蚊蝇般的质问在耳边无限放大,额头隐隐作痛,脑浆在晃动、膨胀,好像下一秒就要爆开。
“马雷克先生,他好像要晕倒了!”
一记女声拔地而起。
要晕倒了吗?别尔视线模糊,意识却清醒,攥紧软绵拳头,不能倒,这里空间有限,不能没脸没皮地贴上去恶心人。
这场单方面的逼问就这样停止了,他们冷眼旁观别尔像个不倒翁一样晃动。
别尔看不清他们的神情,只是以为他们要么在笑着等待自己的死亡,要么在嫌恶他倒下还占位。
突然被挤了几下,一个身影在面前晃动,甚至向自己伸出手,别尔应激握住手腕就要一扭。
刚才那尖锐的女声又起,充满了恐惧,“住手!马雷克先生是我们镇最有名的医生!他只是给你看病!你这个魔鬼!不要伤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