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尔怔在原地,全身血液冷却,一种穿心而过的凉意,张口欲言,却找不到呼吸。
屠杀,是的,这根本就是一场屠杀。
罔顾国际条约,肆意屠戮,整个世界都在颤抖,山崩地裂。当一切都还来不及反应之时,已经魂归离恨天,原来这就是始作俑者口中所谓的天堂。
不知过了多久,回旋在大堂的惨叫消失,狂笑的嘴脸慢慢平静,汉斯指着别尔那一组:“到你们了!”
翻译官传达后,有人想着横竖都是死,直接冲向汉斯,被子弹击穿了眉心,人群往后退了好几步。
汉斯:“别耽搁我!”又朝那群戴防毒面具的交代了什么,就离开了,翻译官没再转达。
涅夫压住颤音,“他们会被运到焚尸炉!”
焚尸炉?那么刚才那些烟囱……
别尔脸部肌肉紧绷,双眸染上离奇的怒火,但保持理智握紧了涅夫的手腕以便彼此支撑。
他们被赶向8-9组旁边的浴室,翻译官在门外告知他们洗澡时间为六分钟。
水哗啦啦往下流,他们神色慌张,警惕着右上方的小孔,隔壁浴室肯定也有这样的小孔。
“同志们!今天我们不能退,也不一定会死!我们更不会是被圈养的懦夫!”
有人喊话,血性贲张,是战场上的骁勇真汉子,于是拧成一股绳,都开始搓洗身上的污迹。
别尔的位置紧挨隔壁,一墙之隔,他知道马雷克就倒在那边。抬手准备搓洗,才发现自己全身打颤,是恐惧,在几分钟之后的现在,他在恐惧,肾上腺素极速分泌,肌肉僵硬、心率过速……
水流模糊双眼,仿佛又置身那个幽蓝湖底。
“少校!!”涅夫已经清洗结束,他站到看上去不对劲的别尔身前,捧着他的脑袋,“少校!人类的赞歌是勇气!我们的身上有不可战胜的勇气!”
他话语激动,信念无比坚定。
别尔咬着下唇,狠狠点了一下头,这种话他听过无数次,从来都是热血沸腾!
涅夫松开他,面向隔壁不去看别尔的身体,“少校,我们得活着出去,揭发这里惨绝人寰的事迹!”
于是从这一天的这一刻开始,这样的信念成了涅夫活着的最大动力。
洗漱好后,他们被催着出来。
踏出浴室那一刻,别尔瞥见了停在面前的军靴,锃亮刺目,他以打量的眼神沿着往上走,掠过漆黑的制服,落到那双淡蓝眼眸上。
“你跟我走。”费格莱对他说,目光沉静,而后变成不可见底的幽深。
涅夫连把没做反应的别尔护到身后,手臂还没展开就被费格莱踹到一旁,咳出一口血。
别尔猛地上前,“我跟你走!”
抬眼,满是鄙夷与不屑,清亮透明的灰眸燃烧着无尽的怒火,猛烈得几乎可以烧毁一辆装甲。
涅夫捂住胸口搀墙起身,“少校……”
别尔朝他摇头,怒火不见,灰眸清润如水,又笑了一下,脸颊上显出一个浅浅的梨涡。
费格莱瞥了他一眼,转身就走,别尔跟了上去。
花盆
走出大堂就遇上搬运尸体的队伍,他们戴着防毒面具,全身裹得严严实实,做着见不得世面的勾当。
马雷克被一个士兵扛在肩上,面容淡漠和气,是历经风雨后的淡漠,是从容不迫的和气。或许他早就从隔壁小镇获得了风声,但为了众人能心平气和而选择避而不谈,恐慌并不能解决问题。
他绅士优雅,一双手救人无数,哪怕面对恶魔也能自我夺舍,平和地立于危墙之下结束一生,哪怕死后只留下一个冰冷的编号。
别尔不怕死,只是不知道这么死了有什么意义。一捧骨灰,风一吹就散了。
那么屈辱地活着呢,能不能承受得住?
像刚才一样被同伴的生命力很威胁还会出现多少次,自己什么时候才能麻木冰冷、熟视无睹?
不论是瓜分波兰、入侵芬兰,还是被德国入侵,见过的死亡不计其数,然而并没有麻木,还是会喜出望外或是惶惑不安,对于一名战士来说无可厚非。可若是麻木了,那和畜牲有什么区别?
无能为力和甘愿同化如果划上等号,那现在这种残缺的生命丢弃了也没什么可惜。
所以要活下去,还可以继续茍活……
不远处的柱子浓烟犹如狂怒的野兽,滚滚盘旋上升,遮住新阳,把澈亮的天空染成一片阴郁。
穿过陈列的红砖房,绕过数个拐角,目睹被监禁者放风的场地,他们投过来的目光沉寂空洞,已经失去对生的渴望。
别尔扭头不再看他们,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滚烫的怒火翻腾不止。
红砖房的尽头是一段长达百米的大道,上面布满车辙,道路两侧是宽阔的草地,上面覆满了雪。左侧草地有铁轨横贯,铁轨尽头有刚才营区类似的铁门和关卡,只是这里更空旷。
进而新营地后,举目内低矮木排房和哨所成群布列,闪着光泽的铁网穿梭其中,尤其是各步道两旁。
别尔往左看,铁网对面尘土飞扬,一条条长沟如巨蟒延展而去,仿若要和天际衔接。长沟里身穿同样囚服的被监禁者手拿铁掀撬挖,士兵站在沟上监督,一两个穿着白大褂的时不时蹲下观察着什么。
整片区域人声静默,敲打声混杂。
别尔走过时那些劳作者都只瞥了一眼,神情整肃,眼神坚毅,不染一丝背叛,那是战士特有的。
涅夫说得对,苏联战士从来不是被圈养的懦夫,刻在骨子里的不可战胜精神永远抹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