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尔第一次看到他外露这么明显的情绪,专注得都忘了继续对付自己。
一间简朴的木屋,在远隔德国几百公里的波兰,杀人不眨眼的恶魔竟精心呵护一盆花,别尔不敢想象这盆花对他有着什么样的意义。
勿忘草,别名勿忘我,长势普通花期短,因为一个传说而广为流传。
相传在古欧洲,骑士鲁德尔夫与未婚妻蓓儿莎于婚礼前夕在多瑙河畔漫步。蓓儿莎无意瞥见水中有一束醒目的蓝色小花挺立,便想采下插戴。鲁德尔夫为博她的欢心涉水去采,花虽采到,自己却不慎跌落汹涌的潮流之中。在被急流卷走之前,鲁德尔夫不忘将花抛到岸上,对着他的爱人喊道:“不要忘记我!”
如果真按这花的传说走,那费格莱呵护的理由也就充分了。恶魔也有情,恶魔也有爱。
别尔只觉得这画面可笑,战火纷飞里,勿忘我,勿忘我,谁忘了我,我又忘了谁?
那些浓情密爱,早已葬送于硝烟里。
对立
两人停手后,空气流淌如清泉喷涌,沁人心脾,沉浸于大自然的呵护之中。百米内更是一片祥和,偶尔几声鸡鸭鹅叫,宁静悠远得仿佛与世隔绝。
费格莱确认那盆勿忘我完好无损后弯腰捡起滚到脚边的钢笔,然后重新走向挂衣架。别尔没了偷袭的兴致,眨着眼睛端详起这间房的内部,布局简约。
地板是木制的,踩上去紧致得没有半点杂音。正中间竖有一堵木墙,木墙右侧嵌有一扇门,并没有落锁,可也看不见对面有什么,可能是费格莱的休息区,也可能不是。而目前的可视区域相当于一个小型办公区,右侧洞开一扇窗,窗外就是刚才走过的花园和蔬菜区;左侧靠墙立着一个木制书架,上面有钢笔、各类图纸、书籍和一盆勿忘我。
正前方有一张木桌,木桌上的设计图、墙上挂着的战况图和车厢上的一致,看来是直接搬过来的。
战况图旁边是之前没见过的各类型机械装甲手绘图,其中几辆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旁边有苏联语标注,确实是苏联设计的,目前正投入使用。
别尔恍然,难怪费格莱会说自己是核心零部件,连汉斯都不敢任意击毙,原来知己知彼,他们是想了解这些装甲的性能,然后逐一突破,或改进仿造。
费格莱挂好外衣转过身,“说出你的不满。”
别尔原以为他不爱说话,只是典型的杀人不眨眼,连一句“不要进行无意义的拳脚相向”都不愿多说。可今天很特别,他竟然打算以理服人。
别尔实话实说:“为什么要杀那些平民?”
“这是他们应得的。”话语很平,像是到点该吃面包一样理所当然。
别尔咬牙:“国际条约在你们眼里是什么?”
“国际条约?”费格莱的嘴角透出一股挑衅,“想想苏德曾经的互不侵犯条约。”
别尔碰壁,他们曾同一战线,反目成仇也不过眨眼间。在这个恃强凌弱的世界,除非有人牵头朝向和平,否则国际条约就永远都是一张废纸。
费格莱:“对于欺负我们的,加倍奉还。”
别尔怔住,欺负和波兰人之间……还有汉斯那句清洗劣等种族,那不就是犹太人?
“本来不至于走到这一步的,你和我也不用这么兵戈相向。可德国战线就要成功推进,他们竟然在国内囤积粮食、药品、哄抬物价、鼓动士兵放下武器、组织军工企业进行大罢工!他们!”
他的眼眸蓄满暗黑,笼盖淡蓝,“战胜国逼迫我们签下《凡尔赛条约》,这个条约赋予我们的只有仇恨,每一条每一款,锅碗瓢盆空置,街道饿殍遍地。可还是不够,其他信徒不会放贷,可他们会!让本就穷困潦倒的德国人民雪上加霜。为了钱可以不择手段,为了钱可以不认为人是人,借贷合同白纸黑字,割肉偿还!”
费格莱一拳砸在木桌上,图纸在半空四散,纸页飞旋如刀片。别尔能感受到自己的指尖轻颤,自己是人,有血有肉,怜悯普罗大众,因同情之所同情。
“他们像蛀虫一样不知满足,分散各地,所到之处都是攫取掠夺。他们把国家财富变成私有财产还不够,脑子里装盛数不尽的邪念,制造出难以名状的惨绝人寰。我们反对他们,有错?”
别尔咬住口腔薄膜,尝到铁锈味才停止,“可你们越界了!你们被他带偏了!”
是的,是他的错,他们领头人的错!
就算知道他们的国家经历过这些,也无法认同他们用这么残暴的手法对准无辜的妇女孩童。
费格莱松拳收身,黑色制服冷肃,他的头颅高昂,一字一句,“一个面包50万马克,一个手推车可能都装不下。如果苏联的一个黑面包5000万卢布,你敢保证你的枪栓不会拉响吗?”
别尔无以反驳,没人能在这样的通货膨胀下生存,更别说一个国家。
费格莱语气平缓,并没有什么温度:“他说的只是事实,并不是煽动;他说的只是德国民众最深层的真实想法,并不是鼓吹。他说让每个人每顿都有牛奶和面包,他做到了,所以德国人民选择他,这有什么错?”
“我说了,偏轨了你懂吗!”别尔提高音量,“你们肆意入侵别国,已经开始屠杀!”
“否定敌人的能力,其实也是在否定自己的能力。你们轻易就被我们踏入,无非就是无视我们的存在,因此你们也变得脆弱不堪,所以才会一击即溃。若真说起入侵,两年前你的、我的国家还合伙瓜分波兰了呢,而之后,你们还入侵了芬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