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惊和忧惧海啸般席卷他的大脑,耳边传来嘈杂的声响,可他什么也听不清,像是隔着一层玻璃,唐三下意识挣开长弓威抓着的手,踉跄着后退好几步,后背撞在了殿柱上,凹凸不平的纹路硌着肩胛骨,痛得他几乎没法站直。
原来自己已经疲惫到这个样子了吗?唐三后知后觉地想。
神识突然没来由地颤抖了一下,空间中细微的扭曲传导到大脑,眼前一瞬间闪过的巨大黑影终于拽回了唐三行将崩溃的理智——
怨灵。
那个东西开始往这里移动了。
新的世界不可能对抗祂。他们会死。
离开这里。
不管发生什么,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必须离开。
“唐三唐三”
他抬头看见不知是谁的眼睛,对方干净的瞳孔里倒映着一个神情惊惶满脸血污,狼狈如丧家之犬的男人。那人又说了句什么,伸手抓住他的左手腕,而唐三则瞬间凝聚出一把冰刃,从自己的左手肘处猛地向上一抬——
融念冰惊慌失措地松开手,一截断肢落在地上。
“离、我、远、点。”色厉内荏的凶狠掩盖不了声音的嘶哑,更藏不住嘴角的血迹,但所有人都自觉地后退了好几步。
那一刻,融念冰其实是崩溃的。
他看着心爱的人毅然决然砍掉左手,却只是为了挣脱他;他看着唐三终于撕掉虚伪假笑的面具,可露出的真实却只剩痛苦。
那痛苦如此深刻,如此沉重,和以前那个艳阳天一样的神明大相径庭,仿佛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胸口堵满的苦涩压得融念冰喘不上气,他本能般回忆起唐三所有的笑容,想找到一丝过去的影子,记忆里老狐貍的脸却和眼前人苍白的面容融为一体,使融念冰几乎惊叫出声——
天啊!
他就是个傻子、瞎子。还有大神圈的所有人,包括唐三那个疯子自己。都是,全都是,所有人的眼睛根本都瞎了。他们,还有他,根本都瞎了吧!不然他们怎么都完全没看到,唐三那双死人一样的眼睛里,从来都不是什么平静镇定啊!
那分明是痛苦。
那是压抑深重、无比尖刻的痛苦。它无时无刻不在唐三看似平静的眼神里出现,在他贴在脸上一样的微笑里出现,从不消失,从不间断,像持续播放的背景音乐,漫长的几十年间未曾停止一刻,连唐三自己都忘记了它的存在,其他人更是习以为常。
他差点失去再看那人一眼的勇气,心脏几乎冻结成冰。
“海神,你不用再演戏了。我们知道你其实不是”叶音竹努力控制自己哽咽的声音。
唐三慢慢抬起头,脸却对着霍雨浩的方向,缠在眼球上的血丝像一条又一条盘绕的蛇:“别这么说,我也不是你们的海神,海神早死了。”
“三哥,你的眼睛是”阿呆艰难地咽下那个词,担心的看着他,“你失明了吗?”
“就算情形很严重,你也没必要通过牺牲自己来‘保护’我们吧。”天痕咬着牙,“我们明明可以和你一起战斗,为什么一定要这样?信不过我们吗?”
“唐三,你在抉择的时候考虑过我们的感受吗?”
“你”
遍体鳞伤的神明低下头,突然露出了一个带着血的笑,那么凄婉,那么绝望。
“呵,感受那你们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众人没想到他这么一接,面面相觑。
他们第一次看到,永远从容镇定的海神这么失态,这么歇斯底里,第一次听到他几近疯狂的嘶吼:
“让该死的叛徒去死不好吗?你们以为自己在干什么,拯救迷路羔羊吗?把死人从半开的坟墓里挖出来很有意思吗!”
“你们知不知道——”
你们知不知道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
唐三的声音衰微下去,细若游丝,眼神无比空洞。
“我根本就不想活下去啊”
if线,包甜的
大厅一时没人说话,空气凝固着不敢流动,仿佛有一丝风飘来都会撞得反弹回去,地面上被砍断的那只手泡在血泊里,灰白得像刷了一层石灰。
唐三的脸色也并不比石灰墙好多少。他已经撑不起自己的身体,直接坐在了地上,酸痛不已的眼睛里一直晃动着那个怪物的影子,而且刚刚咆哮一通,嗓子几乎失声但这些都比不上他一片冰凉的胸口。
上百年的压抑终究冲破了不堪重负的心墙,血肉模糊的伤痕被揭开,创口脓血直流。
他殚精竭虑,机关算尽,不择手段地站到风口浪尖试图掌控一切只为守护这个世界。他在沼泽里挣命前行,跨越数千航行日的距离,跨越毕生的林林总总和郁郁抑抑,终于精疲力尽地跪在了命运面前。
可命运并没有给他好脸色看,而是一把掀翻他布置好的棋盘,劈头盖脸砸了过来。
真是太失败了。唐三无声地自嘲着。
“唐三,我们确实不知道你会这样”一个有点模糊的声音——也许是努力控制哽咽的结果——听不出是谁的。
“但是你努力地活下来这么久一定有所牵挂吧。”
有所牵挂吗?
唐三内心微动,像有一根生锈已久的琴弦被悄悄拨动,发出暗哑的乐声。那个阳光明亮的下午又一次占据他的思维,记忆里那女孩残破的脸似乎正在光线里淡化。
“那你你能不能想一想你牵挂的、为之活着的那个人,不管是谁,不管是否还在人世——也许并不希望你活得这么痛苦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