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第一次见沈聿,是在什么时候?”
沈忆想起那个初秋的清晨,男人身长玉立,站在府门前看着她,眸色幽深,眼神陌生又熟悉。
因着这样的眼神,她一时恍惚,竟生出一种两人之前认识的荒谬错觉,可马上沈聿就告诉她,他从未见过她。
沈忆想想也是,且不说他二人自幼便在魏梁两国长大,就说以沈聿的样貌,若二人见过,再见时她必然认得出他。
收回思绪,沈忆笑道:“家父丧礼上,是我与兄长第一次见面。”
季祐风微一挑眉:“这样说来,你们也不过才认识不到一年。”
他似是忍不住感叹:“仅认识几个月,你便事事想着连卿,连卿亦对你颇为上心,这样深厚的兄妹情谊,当真是难得。”
听着听着,沈忆面上的笑僵住了。
这话怎么听怎么觉得有些不对劲,也不知是不是她想多了。沈忆心里斟酌一番,最后笑着否认了:“殿下说笑了,哪有什么深厚情谊,不过是因为同在沈家屋檐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比起待旁人要多上心几分罢了。”
季祐风笑笑,轻声道:“是么,可我有时候觉得,阿忆待连卿,要比待我这个夫君还上心。”
沈忆倏然一愣。
煌煌烛火里,年轻俊美的男人坐在床边看着她,气度清绝出尘,仿若画中人。沈忆不得不承认,他实在是个很好看的男人。
只是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竟从季祐风眼神中看出几分幽幽的不满。
可名满京城的翊王殿下素来都是沉静威仪,极有风度的模样,沈忆实在难以想象,他会对自己不满——就因为她看起来对沈聿比对他要上心。
可她再细细看去时,男人的面容仍是素日的温和,仿佛她刚才当真是眼花了。
“开个玩笑罢了,莫要当真。”看她愣了许久,季祐风低笑一声,抬手揉了揉她的头顶,“不早了,睡吧。”
沈忆心头陡然一跳,一种陌生的感觉在心底蔓延开来,她的神色忽然变得奇怪起来。
沈忆有些不确定地想……季祐风,该不会真喜欢上她了罢?
可这婚事自打提出开始,双方皆心知肚明这不过一桩带有政治目的的联姻,季祐风更是自小就接受皇权教育的皇储,为人有多么冷静理智自是不用说,沈忆完全不觉得他会拿出几分真心来喜欢她这个交情尚浅的联姻妻子。
沈忆心里摇摇头,不过是顺手摸了下头罢了,她定然是想歪了。
侍婢轻手轻脚地从外面落下床幔,烛光被遮住,偌大的拔步床立时变得昏暗而安静,两人甚至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每当这时候,沈忆就格外庆幸翊王府在布置婚房的时候置办了一张大床。
这拔步床将近一丈宽,她和季祐风各睡一边,中间甚至还能松松塞下两个成年男子,沈忆得滚个两三圈才能滚到季祐风身边……这样宽的距离,沈忆正好能心安理得地忽略掉两人共睡一床的那点暧昧旖旎,只当身边压根没人,两眼一闭睡自己的。
自打她搬回来,除了第一天不太适应,后来就能睡得很好了。至于季祐风睡不睡得着,又睡得怎么样,沈忆从没关注过,也并没有兴趣关注。
所以沈忆也并不知道,在她睡着之后,躺在另一边的季祐风慢慢转过身,看她很久。
他倒不是有意偷窥。他只是睡不着。
季祐风从未想过同沈忆睡在一张床上会是如此煎熬的事情。
均匀绵长的浅浅呼吸声清晰得仿佛就在他耳畔,帐中,少女幽幽的体香并不明显,却又格外明显,季祐风觉得自己避无可避。
可任凭他在这边如何辗转反侧,沈忆在另一边都雷打不动,睡得香甜无比。
整整大半个月,夜夜如此。
也不知今夜是情绪积压到了极致,还是因为沈聿的缘故,季祐风看着远远睡在另一边的沈忆,一月来悬起又落下反复摇摆的心终于止不住地沉了下去。
他早该知道的,偌大一张床,她每每都睡得离他那样远,就连在睡梦中也不曾向他移过来半分,其实并不是他之前以为的害羞,只是单纯因为,她不想罢了。
因为她并不想亲近他,所以能完全当他不存在,能毫不在意,一个人睡得心无旁骛。
沈忆曾为他做过的事情实在太多,自成婚以来,季祐风从未怀疑过她对自己的心意,然而在这一刻,他这个想法……终是忍不住开始动摇了。
五月五端午,宫中照例办了一场宫宴。帝后一同在延福殿宴请群臣后妃,前朝后宫里数一数二的人物齐聚于此,场面不可谓不隆重。
瑾王已解了禁足,自然是要来露个面的。大臣嫔妃都到的差不多时,他才迈着方步姗姗来迟。
男人一身墨色蟒袍,负手走进来,面上虽然看起来没什么表情,却仿佛蒙了层阴影,隐隐透着阴沉。
他甫一进来,殿内不少大臣神色皆异样了一瞬,彼此隐秘地交换了眼神,虽然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可气氛却变得隐隐与之前不同了。
在场都是在朝中混迹多年的人精,即便皇帝只是下令将瑾王禁足一月,除此之外什么都没罚,可众大臣还是从这口谕里琢磨出了不同寻常的意味。
在此前,皇帝虽一直表现得对翊王喜爱有加,而对瑾王不冷不热,可于朝政上却从不偏颇,既不会因为喜爱翊王就对其多加宽宥,也不会因为不喜欢瑾王而对其更加严苛,一碗水端得又稳又平,公私分明的很。
众人心知肚明,这瑾王必然是做了什么事,惹得皇帝不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