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宋愣愣地道:“大公子关心姑娘不是应该的吗?毕竟是养兄呢。还有,那个,是哪个啊?”
白露无语望天,“那个啊,就是那个呗,还能是哪个!”
阿宋摇摇头:“不懂。”
白露熊熊燃烧的八卦之魂得不到共鸣,恨恨别开了脸。
原以为,阿宋整日里跟着大姑娘,知道的一定会比她多,谁承想,阿宋根本没往那上面想过。
改日,她要给阿宋选几个话本子,让她好好开开窍!
这时,床榻上传来一道懒洋洋的声音:“说什么呢?”
白露一个激灵,赶忙上前回话:“唔,姑娘,就是大公子方才差沈管事问您的病情,问的可详细了呢。”
那执着书册的手动了动,露出后面一张气色红润的美人面,倒是丝毫瞧不出病态。沈忆似笑非笑地问了句:“哦?是么。”
“是啊!”白露喜滋滋地凑上去,正想具体跟沈忆描述一下到底问得有多详细,却见少女唰地变了脸,冷笑着说,“那他下次来,你便同他说——”
“没什么好打听的,跟他没关系!”
白露眨巴眨巴眼,心中的八卦之火忽然迎风壮大起来,她使劲埋下头,死死憋着唇角的笑容,嗫嚅着道:“知、知道了……”
然而,那天之后,沈聿却也没再派人来过问沈忆的病情了。
他开始每日天不亮便起床出门,一直到深夜才回家,白日里几乎见不到他的身影。
没过几日,沈府上下都知道了,沈聿在神策营中任了职,担任从五品左果毅都尉。
只是这出家多年的沈大公子奔丧回京不过两月便被夺情起复之事,却并未在朝中掀起什么波澜。
因为这一日的早朝,发生了一件大事。
这件事,甚至在后世的史书上占据一席之地。后世的文人在盘点二王党争时,向前追根溯源,发现最早正是从这件在历史洪流中并不起眼的小事开始,二王之间的斗争由暗转明,一场争夺太子之位的战争终于拉开序幕,而后来的那位传奇帝王,亦在此事中初次显露了其高超的政治手腕和狠绝的心肠。
这件事,便是“梁女案”。
大魏三十三年,也就是大梁彻底覆灭,成为大魏国土后的第六年,初冬。
梁地八百里加急传信,帝巳城三百名女子因不满魏军强占民女、买卖女奴等暴行,在午时于城门前,横刀自刎。
三百具尸体在城门大魏的旗帜下堆积如山,下面的泥土都洇成了暗红色,然而城楼上的数百名魏军竟无一人前来收尸,任凭尸体腐烂发臭。直到尸臭蔓延到了城楼之上,他们才派出人来,捏着鼻子将尸体草草抬了,扔进城外的护城河里。
听说那条护城河当时都被染成了淡淡的红色,人在桥上过时,还能闻到冲天而起的血腥味和难以形容的臭味。
其实这并非大魏官员最关心之事。
他们最关心的,是三百梁女的自戕仿佛一粒火星,彻底点爆了干草般的梁民,短短几日之内,梁地百姓暴动,日夜围在魏军驻地,向魏军讨要说法。
而人愈多,情况愈乱。
一片混乱之中,究竟是谁先动的手已经不重要。
重要的是,在两相冲突之下,梁民死伤者甚众,而这,又激起了更多梁地百姓更深的愤怒,越来越多的人参与进来,整个帝巳城百业俱废,再这样下去,后果,将不堪设想。
鞭伤
是日早朝,乾天殿。
九尊金龙盘柱屹立殿中,威严的天子身着黑金龙袍,端坐高台之上,狭长的眼睛透过十二冕旒,静静看着台阶下神色激昂的群臣。
皇帝听来听去,还是瑾王和翊王两派在打口水仗。
梁女案事发,帝巳城暴|乱,而梁地正归瑾王管辖,正给了翊王派攻讦瑾王的由头,这些老滑头变着法子嘲讽瑾王能力不足,连梁国区区一个手下败国都治理不好!
瑾王派的人自知他们在这事上理亏,便死咬住翊王体弱不放,话里话外都在说你们翊王脑子好使又有什么用啊?活不长,全都白搭!
以前,皇帝看着这些人为了得到他在考虑太子人选时一点点的偏颇,直争得脸红脖子粗,心底颇为享受。
如今,却觉得老大没意思。
也许是因为他心中已定下了太子人选,也许是因为日复一日的尔虞我诈让他厌倦,也许是因为他不愿再看到两个亲生儿子为了皇位自相残杀。
也许是因为,他老了。
他老了,前半生手刃兄弟,血洗梁国,于权力之巅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走到今日,却是孤家寡人。后半生,他只想看儿子们兄友弟恭,只想安安静静地退位,只想在儿孙满堂中安安静静地死去。
所以他要把太子定下来,他要让瑾王当太子。
比起自幼聪慧的翊王,瑾王稍显平庸,可对于皇帝这个位置来说,一副健康的躯体要比一个聪明的脑袋更有威慑力,坐皇位坐得更稳。
至于翊王,这个他最喜欢的儿子,他会让他寿终正寝,自在一生。
所以即便梁地在瑾王管辖之下出了这么大的乱子,皇帝也没有动摇他的决定,他准备将梁地还扔给瑾王自己去处理。
皇帝正要开口,殿中忽然响起一道舒朗清正的嗓音:“启奏陛下,臣梁颂,有本启奏。”
随着这道声音,一道颀长清瘦的身影越众而出。
殿中忽然一静。
皇帝眯了眯眼。
文人自傲,可大多把握不好尺度,引人反感,若要说朝中唯一一位颇为清高却又叫人觉得他本就该如此的文官,便是眼前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