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下人的,自然拗不过主子,虽然一路劝谏之声不断,抬轿的人也走得磨磨蹭蹭,终究还是把我送到了大理寺下设的大理狱,也就是民间俗称的天牢。皇上并没有赶过来或派人赶过来制止,我猜,他现在正在跟大臣们议事,所以小乐没有及时找到他。
事实证明我完全想错了,才走到天牢大门前,一个褐衣守卫就跑过来告诉我们:“皇上正在里面审案呢。”
我失笑,真不愧是夫妻,来天牢都像事先约好的一样。
打听清楚皇上审案的地方,我只带着弄珠和两个随从走了进去,长长的幽暗的甬道,一股说不出的怪味,被外面太阳晒出来的薄汗很快就不见了,周身起了一种黏黏的冷意,弄珠着急地说:“娘娘,这样不行的,乍热乍冷,很容易伤风,我们还是先出去吧,要审犯人,把他提出来就是了,想怎么审就怎么审,何必自己进来。”
我接过她的手绢擦了一会,脚下却没有停,一面给她解释:“你看皇上都自己来了,这说明什么呢?说明人犯很重要,最好不要随便提来提去,多少劫囚的,就是利用提取犯人的机会作案。”
“不会吧?”
“凡事小心总没错,像成都王这样的人,在成都盘踞了十多年,培养了多少杀手死士,他到京城不过一年,就建立起了一只假的‘御林军’,可见此人不是一般的能耐,其势力已远远超过了我们的想象。最可怕的还是,他比琰亲王更沉得住气,更擅于伪装,若不是这次皇宫被围,他又利用宋方的偏执心理谋刺了皇上,他至今仍是在做‘礼贤下士,淡泊温厚’的‘贤王’呢。”
此时我们已经正式进入关押犯人的区域,各种声音纷至沓来,有喊冤的,有谩骂的,更有人扒住铁栏,神经病一样反复念叨着:“是他该死,我没做错;是他该死,我没做错。”
有那么一瞬,我以为听到了成都王的声音,因为都有着类似的暗哑和干涩,就像一个长期没喝水的人陷入恍惚状态的梦呓。
如果成都王神叨起来,想必念的也是这两句:“他们父子俩都该死,我没做错!”
人啊,索性没什么指望还好,怕就怕有了指望,却成画饼。成都王之父,当年不过是渭水边的一个渔民,就因为跟着弟弟打江山,弟弟称王,自己也被抬举成王,就想当然地以为弟弟会发扬“孔融让梨”的精神,把皇帝宝座拱手让给大哥坐。
若果真如此,成都王岂非是现成的太子?可惜天下没有那么便宜的事,最终的结果是父亲死于非命,儿子也太子梦灭,只捞得一无足轻重的小小藩王。
思量间,前面带路的李班头停下来说:“娘娘,再往前拐一个弯,就到了皇上审案的地方,皇上进去之前已经下了严令,闲杂人等不得靠近,违令者斩,小人就只能送您到这儿了。”
“那好,麻烦你了,你回去吧。”我笑得十分亲切。
李班头赶紧跪下道:“怎敢当‘麻烦’二字,能为娘娘效劳,是小人求也求不来的福气。”
我朝他挥了挥手绢:“你退下吧,我自己进去就行了。”
趁他转身之机,我附在弄珠耳边低语道:“这个班头恐怕有问题,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要赶紧想办法出去。”
弄珠还真是个沉得住气的女孩,当即对李班头说:“你去拿个软椅来,娘娘走累了,要歇一会儿。”
李班头陪着笑指了指拐弯处:“皇上就在里面,那儿有椅子的。”
弄珠恼火地低斥:“叫你拿你就拿,娘娘的身子不比别人,受不得一点累的,要是出点什么事,你担待得起吗?”
“是是是,小人这就去。”李班头忙躬身应诺。
弄珠又朝江勤使了个眼色:“除了椅子,还要准备些茶水点心,江副统你也跟着去吧。”
李班头忙摆手道:“怎敢劳动江副统,小人一个人去就成了。”
就在这短短的几句对话中,弄珠跟江勤已经交换了几次眼色,他们是恋人,更容易心意相通,所以弄珠的话刚说完,江勤已迅速掠到李班头身边,看似亲热地挽住他,其实是制住了他。
李班头知道身份败露,张嘴欲叫,只听咔嚓一声响过,再看时,被江勤半挽半抱着的人已经软软地耷拉下脑袋。
江勤架着他继续往前走,同时示意我们跟上,大家尽量放轻脚步,其间我几次回头张望,除了犯人的鼓噪,并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难道是我太敏感了,错怪了李班头,以至枉杀了一条人命?
还没走到牢门口,就遇上了匆匆赶来的大理寺卿、寺监、总捕头、总班头等等一大群各式各样官服的人,见到我们,俱松了一口气,尤其看到江勤手里的人时,一个个露出了后怕的表情,又是错愕又是惊叹:“还真装得像,幸亏娘娘发现得早,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有人立刻附和:“那还用说,娘娘目光如炬,什么妖人都得现原形。”
“娘娘乃凤凰转世,非常人可比,那些逆贼不知死活,竟敢诓骗娘娘,简直是找死。”
我越听脸色越冷,一帮饭桶,天牢里混进了假牢头,带着我们进去晃了一圈又出来了,他们才发现,难怪拼了命地吹牛拍马,以为这样我就会绕了他们么?
等会回宫见了皇上,一定进言让他把这里来个大整顿。其实,严横之事发生后,这里早该大换血了,皇上只是诸事缠身,才一时没顾上而已。
我算脾气挺好的人,可当耳朵尽是阿谀之声,听不到一句有用的话时,还是会烦的,当下沉声喝问:“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