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才好见识。”老人赞了声,才道,“数百年前,这里还是一片山林,曾有猴群在我肚子里留下了一些猴儿酒,后来有位大修士路过,取了一半,作为交换,他替我开了灵智。剩下的一半猴儿酒,我一直舍不得喝,精心保存,但如今也只剩下这么一葫芦了。”
猴儿酒,是山中诸猴采百果与一洞酿出的美酒。
猴群始为贮藏越冬粮食,但若当季不缺越冬粮食,猴儿们便会忘记曾储藏过一洞百果,然后这一洞百果堆积在一起,位于底层的果实经过上层果物的挤压,破裂、产生果浆,慢慢酵,最后酿成一洞百果酒,乃名猴儿酒。
说起来简单,这猴儿酒要获得却不容易,在爱酒之人的眼中,千金都不换。
先,猴子们选择的空树用来存放百果,那必是能足够百果越冬不烂的树木,这样的树,一整座山可能也没几棵,还得要空心,还要密封……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酒液渐少,就更加稀少,获得也更加困难了。
当然,普通的猴儿酒既不是仙丹,也不是什么灵药,也没延年益寿的作用,只是美酒。但他拿出的这罐猴儿酒经过千百年的存放,已经醇厚到了极致,酒量不好的凡人光是闻一口,都会有醉意,一滴酒液,就能兑出一大罐极品美酒。
甚至于,不少修士已经百毒不侵,其身体会本能化解进入体内的普通毒素,但这猴儿酒不同,它只是醉人,却无毒性,所以身体本能不会排斥于它,再加上这酒醇厚无比,因此连修为深厚的修士都会被其醉倒。
只是这猴儿酒虽然珍贵,对他渡劫却没什么帮助,留下来也会在雷劫中化为飞灰,还不如拿来换这几只小鸟一条生路。
听到老人的话,胡翘翘却为之一怔。
“数百年前,猴子在老爷爷你的肚子里留下的猴儿酒?”
她这才仔细感受了一下,对方身上并没有人类气息,却又没有妖气,也没有鬼类的诡异死气,反而透着一种中正平和、自然清新、绵绵然、浑浑然的感觉,顿时有些好奇这老爷爷的具体身份。
“小娘子应该见过我许多次了,”老人看着她,露出个和蔼的笑,“我就是村头的那棵梧桐树,自名童正。”
哈?!
胡翘翘睁大眼,差点惊呼出声。
她自然知道村头的那棵梧桐树,据说在有白崖村之前,它便已经存在,乃是白崖村中腰身最粗、活得最久的一棵树。
那树不仅高耸入云,树干也粗得惊人,七八个成年男子合抱都不能完全抱得住,每到夏季,那撑开来覆盖了近百丈的巨大树冠,枝叶茂盛得几乎能遮住整个炎热的夏天。
不少村民都喜欢在那树下乘凉,还有孩子会手足并用地爬到树上,玩耍打秋千,胡翘翘有时也会在树下听那些婶子婆婆们扯些闲谈八卦,还有不少小鸟在枝叶间筑巢。
怎么,那棵树便是眼前的这老人?
她知道了,对方应该是梧桐树化成的精怪!
小狐狸急忙回忆,自己有没有做过折树枝或是剥树皮之类的淘气举动,确定没有后,才偷偷松了口气。
“原来是童爷爷。”她乖巧地打了个招呼,又在心中疑惑对方为何要将这些鸟儿交给自己相公照管一夜,不过她并未贸然开口询问,待会儿相公自然会告诉她。
陈子均沉吟片刻,将猴儿酒收起,再接过鸟窝,“好。”
童正微微一笑,此刻雨下如注,他全身湿透,双手合十,雪白的须在风雨中飘飞:“多谢秀才了了我这最后一桩心事,我去了。”
转过身,刚走出数步,耳边忽然响起一道清冷的声音。
“万物生死,本自有定数,修行一途就是逆天行事,尤其是妖精异类,不为天地所钟,所以才会每隔千年遇一次天劫。但,这亦是天地的考验之一。”对方淡淡道,“天地间的气运有限,自然得留给那些大决心、大毅力、大执着的人,若你没有万死不悔的决心,若你无法忍受痛不欲生的磨砺,如何能脱凡胎换俗骨,又如何向天地证明你向道之心的坚定?还未开始便认输,就等于已经输了十成!”
童正全身一震,没有回头,伫立原地片刻,突地出一声叹息。
这声叹息之中,有恍然,有明悟,有解脱。
“余数百载苦修,却一直浑浑噩噩,从未想到过这些。多亏今夜秀才之言,震醒了我这个木头脑袋!”
他说完,哈哈一笑,再不停留,衣袂飘飘,迎着滚滚的雷声大踏步而去。
陈子均收回视线,对胡翘翘道:“好了,我们也该回房睡觉了。”
卧房内,夫妻俩都换掉了被雨打湿的外衣,胡翘翘再为陈子均解开淋得半湿的头,用葛布细细擦干,然后用妖力在掌心中产生少许热气,将他的头一点点烘干。
“相公,刚才你对童爷爷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她一边烘着,一边又瞟了眼放在地上的鸟窝。此刻鸟窝已经用一个竹篓罩住,所以鸟儿飞不出来,“还有,为什么他要你帮他照顾这些鸟儿一晚?是因为今晚风雨太大,他怕小鸟淋了雨生病么?”
“不是,”陈子均享受着她的小手在间穿梭的温柔感觉,温声说,“他要度雷劫了,担心这些鸟儿被雷劫之威波及,所以才将它们送到我们这里。”
“雷劫?!”胡翘翘吓了一跳,动作略微停顿。
“嗯,妖族和精怪一族,每千年都会遇到一次雷劫。只有成功度过,才能进入下一个阶段,如果过不去,便形神俱灭,身陨道消,任你千年万年的岁月,尽皆化为乌有。”
“原来是这样……”
胡翘翘恍然,她倒不太担心雷劫的存在,毕竟在她看来,自己只是个小妖,离千年还遥远着呢,只是有些讶异和惊叹,“相公怎么连这些都懂得啊?!”
“书上都有写,所以我才让你平时多读书,增长见识。”
“知道啦,以后翘翘会多看书的。”胡翘翘吐了下舌头,又扭头看了眼窗外雷声阵阵的夜空,喃喃道,“原来这便是雷劫……相公,你觉得童爷爷能成功度过雷劫吗?”
“这不是“我们觉得如何”,就能改变结果的事,”陈子均站起身,揉了揉她的脑袋,“行了,与其操些无用之心,不如先睡觉,明早答案自然就揭晓了。”
胡翘翘乖乖“哦。”了一声,和他一起上床躺下。
如往常一般,她搂着陈子均,将小脸贴在他的怀中,闭上眼后没多久,就陷入了甜甜的睡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