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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第1页)

她的心思跟她披肩下边晃动着的毛线穗子一样纷乱,海东走在其后,竟有点洞察其心。

进屋后,不待奉茶,海东便将箱子恭敬地放到堂厅的条案上。说:“西门小姐当日不辞而别,方先生寻她多年未果,只能将她遗留的旧物随身带着。如今几番辗转,终于找到了西门小姐,这些东西也当物归原主。有劳伯母,请转交令爱。”

西门太太点点头:“且坐,我去给你泡茶。”

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犯嘀咕——这年轻人说什么?音音走了之后方丞还惦记着她,保存着她的东西?

海东鉴貌辨色,不觉松了口气。方才这几句措辞是来之前三爷耳提面命地教的,告诉他既要有范儿又要适可而止,既要表达三爷对西门念兹在兹,又要解释当年分道扬镳是西门的行为而非三爷始乱终弃,同时还不能表现出自家上赶着……

总之,要让西门太太觉得这段感情还有希望,但又什么都不确定。看西门太太刚才的反应,自己的话术应该是起了作用。

现下,按照三爷的预估,海东只需再留片刻,给西门太太一个打听三爷的机会。

他把车钥匙放在桌子上,开始打量屋子——墙上挂着纸烟公司印刷的月份牌,条桌茶壶茶杯很旧,但皆各擦得锃光瓦亮,屋子正中悬下来一盏电灯,用麻绳扯着,拴在窗户格子上固定。窗外屋檐下吊着风干的辣椒,被风吹着晃来晃去。一切都是寒门的样子。

西门太太过来看茶,海东道了谢,一边吃茶,一边等待西门太太开口,孰料对方竟是稳当得很,他这边茶都吃了半盏,西门太太始终只字不提。

海东只好放下茶盏主动开口:“三爷回来没几天,本想着把东西给西门小姐送来,可是又担心唐突。谁知竟巧了,昨儿个在金先生家遇到了西门小姐……当时相见匆忙,没顾上行李的事,这才吩咐我今儿送来。”

海东说着,把桌上的草药往前推了推:“这也是三爷特意嘱咐我带来的。”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西门太太始终拿捏有度。好在这种态度在方丞的预料之中,所以海东也并不意外,无非就是希望对方主动却落了空罢了,他继续有条不紊地推进三爷事先拟好的流程,不着痕迹地抖漏了昨天西门和三爷从金家出来又去六国饭店吃咖啡的事。

听到这个消息,西门太太的神情瞬息万变,欲言又止。

海东见状,适时地抛出了橄榄枝。

他说:“三爷有句话托我代为请教,又怕唐突,不知当问不当问。”

西门太太:“说来我听?”

海东说:“昨儿饭间,三爷留意到西门小姐似乎有心事,这心事……

西门太太心中咯噔一声,她的表情没有逃过海东的眼睛,海东暗道有门,于是按照三爷来时的指示点到为止,说:“时候不早,我就不多打扰了,这是三爷的片子,伯母多咱有事,多咱打上面这个电话。”

他说着将一张烫金片子双手递过去。

海东是个实诚人,对于他的办事能力,方丞一般是不放心的,但办今天这种和落魄之人打交道的事就不会砸锅,因此他都没怎么惦记此事,早上七点海东下山后,他跟襄理在书房盘账,忽然大嫂打来电话,一上来便是责难。

“老三,不是我说,你是越学越有样了!”

新换的电话机子,声音比过去大许多,方丞被聒得微微侧耳,一旁的襄理也看了过来。

伍乘雲道:“前脚才见过文兰妹妹,后脚就跑去捧戏子,捧一捧原也不算什么,好歹收着点儿啊,瞧这满城风雨的,赶晌午见了报,我都不知道怎么跟姑母那边解释。”

方丞听得一头雾水,问此话怎讲。

伍乘雲冷笑,说:“甭胡赖了,昨晚长安戏院印小霜首演,那样大的阵仗,你赖得了么!”

方丞没有言语,听到大嫂丢下一句:“今儿一准要见报,回头你跟老太太解释,我这碗冬瓜汤是不打算喝了。”

挂上电话,方丞若有所思地梳理着这没头没尾的信息,忽见襄理正面上含笑地把目光从他这儿收回到手里的账簿上,于是问道:“昨晚你去听戏了?”

襄理见老板询问,忙点头称赞道:“方先生您大手笔,印老板的场子那叫一个出彩,台上花篮和匾额摆得都溢出去了,听说来助阵的陈砚秋和马连良也是您给张罗的?当真是排面的很!”

方丞颇为疲惫,一手撑着脑袋,闭目寻思着,整个人陷在了那深阔的椅子里一般。

襄理见冷了场,于是打住不说了,继续盘账,不料方丞忽然道:“说!”

襄理一愣,抬头看向他,不明所以。

方丞也没睁眼,说:“昨晚的事,接着说。”

照说换做旁人这是一件可吹捧的事,但方丞那看似随意实则心情莫测的闭目养神状,让襄理忐忑起来,他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尴尬了数秒,才开始磕磕绊绊地说起长安戏院的盛况。

当晚匾额、对联、银杯、银盾、花篮等礼物多达200多件,悉数都是方丞的各家洋行、分行、商号、厂子所赠,彩带上落款清清楚楚。

就连台后方悬挂着的那张印老板的《贵妃醉酒》大幅剧照都是中华照相馆受方先生委托所摄。

戏终时,楼上楼下纷掷的五彩纸条据说用了好几吨。

“都是我花钱干的?”方丞忽然问。

襄理一怔,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可不是您的手笔么?难不成别人花钱买了花篮和匾额冒写您的名号么?哪有这样的冤大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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