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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第1页)

一沓横格子的信纸从账簿滑落出来,西门太太连忙兜手笼住。

看的出,信纸是女儿过去掖在账簿中保存的,上面的字迹龙飞凤舞,显然是男子所书,厚厚一沓,但每一张都是简短的几句话,且墨水颜色有深有浅,显是不同时期写的短笺——

音音,四点半火车,早饭我已做就,音醒后热一下再吃,中午勿要自己烧饭,仔细烫了手指,桥对面的馆子买一碗面条、添一枚鸡蛋。成都事成与否,我一定夜里赶回,音勿念;

欠条:今欠吾妻方西门音现洋十万,因吾违背吾妻意愿,多买三枚广柑,现经妻教诲,幡然醒悟,将来痛改前非,绝不惹爱妻生气,为表诚意,自罚十万,待功成名就,连本带息还款于妻,民国二十七年三月五日,方丞;

音音,封锁线穿行失败,我与海东滞留关口明日再试,现托秦先生捎信与你,切忌晚上闩好门窗、千万、万千!下江偶遇广柑,买下三枚,由秦先生一并带回,为音饭后之用;

音音,晨四点出发,此番五日返回,留下海东伴你,冻疮膏按时涂抹,五日太久,不知要如何思念音,现一边写信一边看着音之睡颜,不想走……等战事平息、生意发达,与音日日举案齐眉,一秒不分离;

音音:晨三点出发,昨夜收益忘交付与你,现放于音之枕下,音起床后善存。音睡沉沉,状似累极,昨夜孟浪,想是弄疼了你,音之玉乳,既圆且白,方才查看,楚楚然竟有红印,为夫疼惜,今后改之……

西门太太被针扎了一般,猛地合上信纸,不再看了。

缓了缓,她把所有物品按原貌归位,打算关好行李箱收到桌下,突然视线顿住了,粉绸旗袍里露出一角纸页。

抽出来一看,竟是一张大额支票。

票戳日期乃是今天,显然,这是方丞在打发司机来之前,特意放在里边的。

瓦岔胡同肆

毫无疑问,方丞有意重续前缘,但那包草药是什么意思?音儿瘦弱了些,但并无病碍,即便有恙,也犯不上头一次登门便送药,委实破怪得很。

西门太太寻思许久,疑惑地将行李和草药收进里屋的桌子下边。

东耳房的小关夫妇起床了,想是在擦拭三弦和胡琴,时不时传出一声刺耳的琴音,院子里的大槐树上积着昨夜的雪,此时风吹,簌簌洒落,音儿今天去那个大杂院赁房子,不知是否顺利。

正想着,从窗户看到街门开了,进来的正是音儿,她裹了裹披肩,没出去迎,只打开风门等着女儿进屋后才开口。

“怎么回来这样早?没去齐化门那边?”

怕隔墙有耳,声音压的很低。

“去了,巧得很,那个院子有间北屋正空着,我跟房东已经谈好了租子。”

天冷,西门音一面进屋一面就着嘴上呼出的汽搓手。

她母亲说:“那敢情好,快去煤炉边烤烤。”

西门音说:“顾不上了,我还得出去一趟,后天就搬家,拾掇起来够呛,趁着今儿我跟金家和辅仁告了假,把该办的都办了,眼下租子还没着落呢,我去跑一趟当铺。”

她母亲闻言,苦笑了,道:“傻孩子,你去当铺当什么?家里还有个值钱的?”

西门音赧颜,说:“妈,现下已经三月了,很快天儿就热了,大弟和二弟的那两件丝绵袍子……”

母亲打断:“你呀,真是急糊涂了,你当是旧历三月呐,农历二月冻死狗,倒春寒且没折腾完呢?像昨儿那种大雪一准还要来几场,这个时候把孩子们的棉衣当了,回头冻病不又是一笔亏空?”

西门音一筹莫展,到煤炉前烤了烤手,寻思怎么解决这笔款子。

她母亲不动声色地留意着她的表情,试探着说:“那个人呢?如果当真如你所说,既不是有妇之夫,也不是游手好闲之辈,那么做妈的也不拦着你,该嫁就嫁,如今我们也甭死要面子活受罪了,没得筹借处,你跟他张一口也未尝不可吧。”

“不,我不能那么做!”西门音否决。

或许是因为她的语气太坚决,又或许是她的声音略大惊着了母亲。西门太太先是一怔,而后竟是控制不住的淌了眼泪。

她想放声大哭,又顾忌这房子并不是那么隔音,努力克制住哭声:“我不懂,音儿,我不懂啊。”

先前冯二嫂的话和今日海东的话交替在她耳边响起,音儿刚刚脱下来的手套映入她的眼帘,她知道这手套内里缝补过的每一条线,再看女儿洗得发白的棉袍,又回想起箱子里那件粉色的旗袍……

“明明可以不用这么苦的,不用整日靠着典当度日、整日为嚼谷忧心、不用和别人串屋檐儿,说话都要压着声儿、不用把那样大的事情担在自己肩膀上……”她低声哭泣着。

西门音的心尖锐地痛起来,她知道,母亲此时的崩溃不是突如其来,从那件事情出现,她就知道母亲的心中有个雪球,随着时间推移,那个雪球越滚越大,等到雪球的重量让她撑不住的时候,便是崩塌的时候了。

她微微叹了一口气,解下白绒围巾,到椅子上坐下去:“妈,我和他不能公开,是因为肃奸委员会的那些消息,都是他给我的。”

西门太太眉心一跳:“他……,莫非竟是那里边的人?”

西门点点头,眼如幽湖。

“所以您大概也明白了,为什么一直以来他从未出现在我身边,因为我和他不能公开,甚至不能让人知道我俩认识,这都是为了……咱们那件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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