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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第1页)

陛下面无血色,仿佛身心皆疲,他慢慢倒回榻上,似一夕苍老,口中喃喃说道:“太子之争,宿命啊……”

我立即端来一盅热茶,奉给陛下。

陛下接了过去,一口未喝,只垂下眼帘,怔怔地望着。

我亦不敢多话,觑见陛下的双手似在隐隐颤抖,他的手修长、干净、有力、坚定,是可以掌握天下所有人的荣辱生死。

高处不胜寒,但即使如此,陛下有时恐怕也掌握不了自己吧?

“媚娘,你也下去吧……”半晌,陛下抬起头来,眼中暗沉的漩涡缓缓散去。

“是。”我伏地行礼,而后抬头看着陛下,疑惑的目光想在陛下的神色里找到答案。

但陛下却平静冷漠地令我看不透一丝一毫,他的眼眸好似深不可测的无底深潭,即使抛下巨石也听不到半点回音。

迷蒙的夜色,宫中四处挑起宫灯,但在这看似光亮的荧荧火光中,我看到的,只是飞蛾扑火的样子。

逼死?自尽?太子的话犹在我耳边回响。

莫非当年母亲是用自己的性命,来博取一次出宫的机会么?

天音若梦,斑驳树影,摇荡不堪,如狰狞的鬼魅,暗淡无比。寒风婆娑的漫过,我忽然心慌起来,心中涌起缕缕涩涩的苦,而后又缓缓从嘴中渗出。

那在迷蒙夜色里如同深渊般寂静的深宫,让我突然有种刻骨的寒冷与无助。

遇袭

天仍未暗,云霞尤自灼烧着半壁城天。

但殿中却早早地点起了烛火,几柱红蜡无声地在青铜烛台上燃着,烛泪凝结,缠绕着流下,裹在烛台上。

我用指尖轻挑缓缓流下的烛泪,温暖、绵软,在我的指甲上凝成淡淡的一层。

陛下斜靠在暗红碎花软榻上,他轻摇手中的茶盅,静静地看碧绿的茶叶在水中沉浮:“无忌,朕决定命魏征为太子少师。”

“陛下!”坐在下席的长孙无忌闻言一震,“这,这恐怕不妥吧?”

“你知道朕为何坚持要魏征做太子少师么?”陛下盯着长孙无忌,忽嘴角一翘,悠然笑道,“朝野都以为朕会废掉承乾,朕就是要用此事来掩住悠悠之口。”

“魏王不久前向陛下献上《括地志》,陛下欣喜非常,敕令再拨钱财给魏王府,陛下还险些命魏王搬迁到武德殿。”长孙无忌缓缓摇头,神情里颇有遗憾之意,“由此可见陛下对魏王确实是宠爱有加。恕臣斗胆直言,情之所系,陛下难免将来某一日改变了心意,立魏王为太子。陛下在此时命魏征为太子少师,岂不是为难他么?”

陛下沉思良久,而后才又问道:“无忌,朕这两个儿子,你究竟是如何看的?”

“我是他们的亲舅舅,我该如何看呢?但在我的妹妹,也就是皇后去世前,她就曾嘱托陛下不要废掉太子。”长孙无忌挑眉一笑,只是那笑容多少看着有些无奈,“废掉太子,是朝廷大事。魏王也确实是人才,陛下可以宠他,但若要成为太子,这便不是陛下的家事,而是政事,是惊动朝廷、引起纷争的大事。”

“唉……朕如今亦能体会当年太上皇的苦处了。太子之位……真是难啊。”陛下长叹一声,深蓝眼眸沉如暗夜,令人琢磨不透,“但如今朕仍是要维持承乾。”说着,他起身朝桌案走去。

我随即起身,跪坐在案前,为陛下铺纸研墨。

陛下挥毫书写手敕,命魏征为太子少师。

当太子与魏征走到殿外时,夜终于姗姗地来了。一时寂静许多,徐徐凉风,分外清冷。

“托六尺之孤,寄百里之命,当今朝廷的忠臣,没有比得过少师了。”陛下走到魏征面前,亲自将他搀起,扶坐到一旁的席上,“朕今日托少师辅佐太子,便是想令天下人都知道朕的心意。”

魏征此时已年过花甲,须发皆白,他眼中流着清泪,嗫嚅地说道:“臣病体沉疴,恐已不能担此重任……”

“当年汉高祖为了太子,请出商山四皓来辅佐。朕请你为太子少师,也正是此意。”陛下将魏征扶着靠在软枕上,他眉头轻舒,唇角流出淡淡的笑,“朕知你身体不适,躺卧着勉强为之吧。如今你也该知道朝廷上下对太子的议论,朕的心愿,便靠你达成了。”

“是,是……”魏征颤抖着行礼,“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承乾,你以太平之年,得立太子,无功受位,全在你是长子。”陛下转头望向太子,眼中掠过一道精芒,转瞬间却又化作似水的平和,他拍了拍太子的肩,说道,“十二年前,你拜李纲为师,如今你拜魏征为师。记住,此乃大事,朝廷大事。”

“父皇,人孰能无过,但我有失的地方,决不会再犯。”太子自那日起,便自托病不朝见陛下,长达数月之久。近来入宫,亦是闷闷不乐、寡言少笑。此刻他神情木然地答道,而后起身为魏征斟酒,行拜师大礼。

魏征勉强撑起身子,伸手示意请太子先饮。

太子亦不推辞,更不多话,仰脖一饮而尽。

“今日便到此,媚娘,扶太子回去休息。”陛下望了太子一眼,眉尖轻蹙,却也未多说,只淡淡地开口。

我知陛下必定还有要事与魏征、长孙无忌说,当下不敢迟疑,施礼后便起身扶起太子。

太子也不抗拒,任由我搀着,我们两人低头不语地走出偏殿。

我确实不忍见太子如此落魄的神情,便轻声劝道:“陛下命魏征为太子少师,这便说明陛下仍喜爱太子殿下。”

“是么?魏征虽是父皇帝的近臣,但他远不如当年秦王府的那些人。父皇得天下,魏征并无功劳,且他原先还是李建成的人。”太子眼角微阖,凉凉一笑,“玄武门之后,魏征也未立过大功。在朝中,魏征只是他自己一人,房玄龄、我舅舅都不与他交好。他做少师,能有多大用处?何况他如今病入膏肓,自身难保,他还能助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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