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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节(第2页)

房门被推开,随之而来的风将屋内污浊的空气一扫而空,物部连熊觉得好了点,他走到窗旁的几案旁,想要给倒一杯酒,却发现酒壶是空的,物部连熊喃喃的骂了一句,头也不回的说:“什么紧急军情,说吧?”

物部真备惊诧的看了看窗旁全身赤、裸的叔父和床上的少女,最后决定当做什么都没看到:“唐人正在围攻周留城,扶余丰璋要我们立刻返回救援!”

“什么?”物部连熊转过身来:“唐人围攻周留城?不是说他们要围攻任存山城吗?怎么又攻打周留城了?还有我记得扶余丰璋手下有好几万人吧?唐人在百济不是只有万把人吗?怎么会被围攻的?”

“信上写的不是很清楚!”物部真备神色有些犹豫:“不过好像是唐人从国内派来了援兵,那扶余丰璋又中了唐人的圈套,被骑兵打败了!死伤不少。”

物部连熊来回踱了几圈,突然他停住脚步,举起几案从窗户丢了出去,然后大吼道:“人都死光了吗?水,送些水来!”

片刻后,战战兢兢的侍女送了一壶水进来,在物部真备的暗示下,把蜷缩在床脚的少女带了出去。物部连熊喝了两口水,突然将杯子丢在地上,恨恨的骂道:“废物,都是一群废物,我告诉过他们,唐人是可怕的敌人,不应该和他们在平地交战,而应该将其引进树林、谷地,用零散的战斗来消磨掉他们,却没人听我的!现在我好不容易占下一块地盘,却又要放弃,简直是太蠢了!”

“叔父,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只有撤退了!”物部连熊叹了口气:“我们的辎重都还在周留,传令下去,带走能带走的一切,剩下放火烧掉,什么都不要留给新罗人!”

周留城。

田地被战马的铁蹄撕裂,即将收割的豆子和大麦被踩入泥土,枪矛和箭矢插入土中,仿佛大地母亲生下了新的孩子。濒死的战马发出最后的嘶鸣,人的生命力没有那么强,只有偶尔的喘息和痉挛,证明他还没有完全迈入亡者之门。

“看来扶余丰璋真的不懂得怎么打仗!”刘仁愿看着远处遍地的尸体:“如果他没有杀掉鬼室福信,也不至于会输的这么惨!”

“是呀!”刘仁轨笑道:“骑兵利平旷,步卒利险阻,这是兵家常识,他竟然将倭人布置于平旷之地,却将为数不多的骑兵邻河布阵,焉得不败?”

“不错,正则兄果然娴于兵法!”刘仁愿拊掌笑道,他扭过头看了一眼王文佐:“三郎,若是换了你当如何处置呢?”

“以末将所见,那扶余丰璋倒也未必不懂兵法,只是情况所迫,不得已罢了!”

“哦?”刘仁轨笑道:“王参军为何这般说?”

“贼军中倭人基本都是步卒,而百济人中有一些骑兵,若是依照常理,自然应当将百济人列阵于平旷之地,倭人邻河布阵。但是扶余丰璋诛杀鬼室福信之后,对于麾下的百济兵将恐怕不太信任,所以扶余丰璋肯定是在倭人那边的。若是将百济人列于平旷之地,其军一败席卷过来,列阵于河边的倭人就被挤进河里去了,只怕扶余丰璋自己都跑不了;反之如现在这样列阵,百济人在河边列阵,根本没有腾挪之地,可收置之于死地而后生之效!”

“不错,是这个道理!”刘仁愿拊掌笑道:“倭人是客军,败了跑都没地方跑,无需担心其不尽力死战;倒是百济人是主兵,又与扶余丰璋有嫌隙,若是不放在河边无路可退,只怕两军一交锋便先垮下来了!不过这一仗打下来,只怕百济人与扶余丰璋就更加离心离德了!”

“是呀,这一仗百济人死伤的最多!”刘仁轨叹道:“方才我粗略估算了一下,生俘的就有两千余人,算上被斩杀的,被赶入河中淹死的,怕不有上万人。这般算下来,周留城中的可战之兵,基本都是倭人了!”

“差不多!”王文佐笑道:“即便城中还有些许可战的百济人,但愿意为扶余丰璋效力的也没有几个了!”

第226章夜谈(一)

“王参军!”刘仁轨笑道:“我记得你麾下可是有不少百济降人的,接下来可就是你立功的时机了!”

“招降纳叛之事,末将以为还是以扶余隆大都督的名义更好些!”王文佐笑道:“毕竟他才是熊津都督府大都督,百济郡王,名正而言顺嘛!”

听到王文佐的这番话,众人脸上都露出了暧昧的笑容,迄今为止,那位名义上百济唐军的最高指挥官每天的惟一工作就是当泥雕木塑,上至刘仁愿、刘仁轨、孙仁师,下至大头兵,都没人把这位百济郡王当一回事,若非王文佐突然提到,只怕众人都忘记了还有这号人物。

“也好,就照三郎说的做吧!”刘仁愿强忍住笑意,竭力让自己看上去庄重一点,但下一秒钟便控制不住自己:“朝廷把他从长安送来也花费了不少心力,总不能每日什么都不干,躺在帐中睡大觉吧!”

哄笑声响起,王文佐有些心虚的回头看了看,就在七八步外,扶余隆骑着一匹黄骠马,正看着远处,没有朝这边看过来。王文佐突然想若是自己与扶余隆易地而处将会是什么感受,最后发现若自己身处其位,唯一的念头就是希望那些哄笑的人都从马上掉下来摔断脖子。

夜色西垂,夜幕已然低垂,将所有旗帜染成黑色。唐军军的营地位于熊津江和管道之间,绵延数里。在众多营帐和树丛之中,非常容易迷路。果不其然,王文佐在穿过十几个帐篷之后,突然发现自己好像迷路了。他举目四顾,没有看到桑丘的身影,只有萤火虫在营帐间窜动,有如游荡的星星,闻到烤蒜肠的香味,辛辣又可口,令他空空的肚腹饥肠辘辘。他听见远处有人唱起西北小调,更远的地方,一个老兵正在向四五个新兵示范如何使用长矛格挡和突击,赤裸的上半身上大汗淋漓。

没人看他一眼,也没人过来和他说话,无人注意到他,整个营地有一万五千人马,而在这一瞬间,他却是孤独一人。

“王参军!郎君!!”

几分钟后,王文佐听到桑丘特有的那种沙哑嗓门,他应了一声,片刻之后,他看到桑丘那种还残留着惊惶失措的脸。

“老爷,您方才到哪里去了!吓死我了!”桑丘刚埋怨了两句,旋即发现自己这是在指责王文佐,赶忙跪下磕了个头:“郎君,桑丘没有责怪您的意思,只是方才一下子找不到您,吓坏了!”

“起来吧!”王文佐伸手将桑丘从地上拉起来:“我没有怪你,方才是我一边走,一边想事情,一抬头才发现自己迷路了,不是你的过错!”

“怎的不是小的过错,幸好是在自家营地里,若是在外头您有个闪失,小的死一百次也补偿不起呀!”桑丘忏悔道。

听着桑丘喋喋不休的忏悔,王文佐突然有点厌烦,他决定把桑丘的注意力转移开:“我有些饿了,晚上吃啥?”

听到晚餐,桑丘立刻兴奋了起来:“郎君放心,袁飞那小子方才让人送了只剥好皮的狍子来,说是他前天设下的套子弄到的,回去后您先洗把脸,俺立刻让人收拾,马上就有肉吃!”

“有狍子肉,倒真是有口福了!”王文佐笑道:“上万大军过来,土都给铲平三尺,他居然还能逮到狍子,那袁飞还真有两下子。”

“这是他的老本行了!”桑丘已经全然忘记方才的懊恼,他笑嘻嘻的举着火把替王文佐照亮路,笑道:“要没这本事,就凭他娘一个人,怎么养得活他和两个妹妹?早送山里供神了!”

王文佐无声的点了点头,他当然知道桑丘说的“送山里供神”是什么意思,他犹豫了一下,问道:“桑丘,你方才说的送山里供神,多吗?”

“这就要看情况了!”桑丘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年景好的时候就不多,就算有也多半是送老人;年景不好的时候可就多了,有老人也有孩子,不但有送山里供神,也有送河里的,毕竟哪里都有神灵嘛,只有献上祭品,神灵才会庇佑,来年有个好收成……”桑丘说着说着却发现背后没有回音,回头一看却发现王文佐脸色铁青,眉头紧锁,一副强忍着怒火的样子,他吓了一跳,赶忙低声道:“郎君恕罪,我方才那些话都是胡说的,您别放在心上……”

“桑丘你没有做错什么,不必向我谢罪!”王文佐深吸了口气,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说:“不过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不管什么神灵,若是要用活人的性命作为祭品,那他就不是真神,而是恶鬼!”

“恶鬼?”桑丘有些迷惑的看了看王文佐:“可是在百济,这种神灵实在是太多了,难道他们都是恶鬼?”

“那佛寺里有没有这么做?”

“这倒是没有!僧人们都不用人祭祀!”

王文佐松了口气,看来当时的佛教能够在东北亚所向披靡的确不是没有缘由的,相比起日本、新罗、百济、高句丽的原始宗教,佛教在各方面都有巨大的进步性的。打个比方,就算都是精神鸦片,但大麻和海洛因也是有区别的。

“所以寺院里供奉的不是恶鬼,你们以后多拜拜菩萨就是了!”

“郎君这么说自然是不错的!”桑丘对自己的信仰倒是没什么坚持,或者说在他的脑海里还没有形成宗教信仰的概念:“我回去后马上召集领地里的僮客百姓,今后谁也不允许送人进山供神,谁要是敢送,他全家就得从我的领地滚出去!”

看着桑丘从一个家奴到封建地主精神无缝切换,王文佐也是有些哭笑不得。但是桑丘的做法在当时却是天经地义的,在古代社会是不存在个人的信仰自由的。无论是古代东方还是古代西方统治者,都认为臣民的信仰属于统治者权力范围,简单来说就是统治者让你信啥你就得信啥,敢不听的就是刀剑、烈火、十字架伺候,像桑丘说的全家赶出领地已经是非常温柔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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