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杜宣缘数了数,屋子里有六个小孩,因为瘦弱杜宣缘也判断不准他们的年纪,只能确认这些孩子都是能跑能跳,介于儿童与少年之间的年纪。
老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史同满的爹娘没了,他一个人要拉扯这么多弟弟妹妹,难怪瘦成这副模样。
不过杜宣缘想起史同满昨晚不抢在伙房用餐,而是在放值后“回家”吃,又生出几分疑窦。
就家里这群孩子面黄肌瘦的模样,能在公司食堂解决用餐问题,还会回来跟孩子们抢东西吃吗?
杜宣缘不动神色,看着史同满手指搭在小冬竹竿一样的手腕上,敛眉感受脉象。
片刻后,他看向杜宣缘,有些话还是没能说出口,自己起身走到一旁的瘸腿桌子边拟药方。
小冬的手腕甚至都被晾在薄被外边,瘦骨嶙峋的,还朝杜宣缘露着半张蹙眉浅眠的小脸,可怜巴巴的。
干嘛?道德绑架啊?
最后杜宣缘还是用了术精岐黄的技能卡。
在史同满写好药方后,她走上去删改几处,重新递给史同满。
史同满又检查一遍,发现杜宣缘删改的地方都是药性更加温和,又较为价廉的药物,几相综合下,不仅药效更好,价格也降低不少。
他心里泛起些酸涩来,心道:陈仲因确实比我灵活变通多了。
不过人家帮忙在先,史同满不曾将自己满腹腥臭的情绪表达出来,只捏着记载着药方的劣纸,带着几分涩意开口道:“我出去抓药。”
将一切尽收眼里的杜宣缘当什么都没看见,等史同满走后就在屋子里转悠,目光从还未来得及收拾、泛着油光的呕吐物上扫过。
抓药、煎药,将药汤给小冬送服下去后,史同满叮嘱着家中的弟弟妹妹多加看顾,随后准备回太医院继续上班。
杜宣缘是蛮佩服他对工作的热爱。
不过她也没跟史同满分道扬镳,反悠哉游哉跟在他后头——帮他出这一次诊,自己总得得到点诊金吧?
第11章飙戏
在出门后没多时,史同满就发现杜宣缘跟在他后头,他道:“你也要回太医院?”
“不啊。”杜宣缘道,“出来转转,这条路跟你同行一段罢了。”
史同满觉得怪怪的,但又说不上什么,只好任由杜宣缘跟在他后边随口说着一些话。
比如“先前叫住你不是有意打扰,是有人纠缠不休。我不过是出来闲逛一二,就遇上了族弟,冷嘲热讽着,其实就是想将我唤回去读书考取功名罢了,可做太医又有什么不好……”
史同满只觉胸中的一团火越烧越旺,叫他渐渐看不清前路,只循着旧日惯常的动作往前走。
“哎,有时候觉得孑然一身也挺好的,不用那般在意家里人的看法,不用循规蹈矩的按照他们的意向做事……”
如同恼人苍蝇一样的声音还在喋喋不休。
“史兄,你走错方向了……”
“你知道什么!”史同满突然转身,揪起杜宣缘的衣领,整张脸都被怒火烧皱成一团,唯有一双眼睛睚眦欲裂,“你有什么可抑郁的?不到弱冠之年,进可金榜题名,退可当值太医,族中枝繁叶茂,多少人敲骨吸髓供着你这位小少爷,你还有脸郁郁不得志?”
杜宣缘从他的语气中不曾读到嫉,只能感受到恨。
可按照史同满的说法,要是往上看,还有多少尸位素餐、在祖宗荫蔽下肆意妄为、毫无建树的纨绔子弟;若再往下看,又有多少生即苦难,一世挣扎不休,却连求死都难的人?
为什么他偏偏要前后左右的看,却不愿意看看自己?
但杜宣缘平静的内心并不为此生出任何波澜,这世上许多人若既不往上看,又不往下看,只会在无止尽的内耗中消弭自己。
她用小陈太医那双沉寂的眸子盯着史同满,像一面无悲无喜的镜子,只倒映出观者的情态。
于是对上这双眼睛的史同满在一怔之后,立刻出奇地愤怒起来,他撒开手,将杜宣缘推开,接着握紧双拳,赤红着眼眶瞪着她,像是被鞭挞后承载着遍体伤痕,分明瘦骨嶙峋却喘着粗气却试图拼死一搏的……小兽。
连拼尽全力的威胁都看上去不堪一击。
他眼里端坐高台的神像终于有了情绪,向他俯身,却不见怜悯或是嘲讽,只轻笑着问他:“去喝一碗面汤吗?”
史同满像是一个被突然戳破的气球,连身体都佝偻几分,他忽然觉得自己是在剖心给瞎子看,这些自小衣食无忧的官宦子弟哪里能懂他的辛酸?
杜宣缘拉着他,他连拒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臭着一张脸,被杜宣缘摁在面摊那张久经风霜、摇摇欲坠的长板凳上。
说是喝面汤,杜宣缘还真就只点了两碗面汤,里边清澈见底,囫囵吞个净才能咂摸出一点儿面味。
但它热气腾腾的,熏到人眼睛里,叫本就瞪了许久的眼睛霎时间酸涩。*
杜宣缘一口气喝完汤,掏出小陈太医素净的手帕擦擦嘴,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她还挺想来碗素面的,但小陈太医的家底着实浅薄,人家还在皇宫里替她承受帝王的悲伤欲绝呢,自己在外将他那点存款挥霍一空,着实不像个好人。
她喝完面汤,又看向动也不动的史同满,长叹一声,流露出恰到好处的迷茫之色,道:“原来史兄是因此对我多有不满。”
史同满面色一僵,流露出几分羞惭。
“是我不好。”杜宣缘大方承认了,只是低着头的史同满没能瞧见她微勾的嘴角,“我受家族荫蔽,实则对许多事情一窍不通,只指埋头典籍,我与史兄是同一场考入太医院,但史兄远比我机敏,在院中我还要多多依仗史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