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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望说话的时候一直瞄着他的老师,见贺茂春神色淡淡,他试探道:“空谈无益,恰好前几日操练时有士卒不慎负伤,不如就请陈太医给我们露一手?”
贺茂春终于看向自己的学生,年迈而略显浑浊的双眸却有着洞察人心光芒,他沉默片刻,道:“既然入安南军,总要为将士们诊治,先熟悉熟悉也好。”
他又对杜宣缘道:“今日子仪已经为伤者看过,不如明日你随景行去看看,也了解一下军中情况。”
杜宣缘自然应下了。
而后又闲聊几句,寇望不停地含沙射影,试图当着杜宣缘的面给贺茂春上眼药。
杜宣缘不知道贺老先生作何想,反正她看这近乎不加掩饰的行为还觉得怪有意思的。
直到贺茂春终于不耐烦地送客,杜宣缘才收起看戏的心,礼貌告退。
就是她耳朵有点灵敏,走出去老远还能听见贺茂春单独将寇望叫停下的声音。
她搓了搓指尖,压下想要利用系统进行监控的念头——杀鸡焉用牛刀,这个功能太费系统蓝条了,最近用技能有点频繁,没必要多此一举。
此时此刻的,被老师叫住的寇望还有几分忐忑。
上眼药时卯足了劲,真被单独留下,又担心被老师发现。
贺茂春捻着胡须,轻飘飘地问:“景行,缘何这般针对仲因啊?”
寇望连忙道:“老师,我看她油嘴滑舌,难保不是蓄意为之的假象,还是先试试她的真本领为好。”
他说着,还给贺茂春戴了顶高帽,道:“若是我看诊时有老师在旁,得您指点,那我定是睡觉都要笑醒的。”
贺茂春这几十年寿岁又不是吃干饭的,寇望意图如此明显,他焉能一无所觉?
先前他与那陈医使聊了几句,觉得这孩子虽然年轻,但踏实肯干,即便行医时日尚短,确对许多病症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想来是旁观、问询过许多人,以作集思广益。
——杜宣缘早将陈仲因记录病症的手札倒背如流,拾人牙慧起来也毫不心虚。
不过贺茂春想着确实是口说无凭,不如让他们自己看看,这陈太医有没有几分真本事。
眼见着得到老师首肯,寇望更觉成竹在胸,他自贺茂春那回去,思量片刻后,又找来一人,这般、那般吩咐一通,以保万无一失。
他再出门时,又遇上在军营中荡悠的杜宣缘,二人闲聊几句,皆面带笑意,瞧着真是其乐融融。
第二日杜宣缘再来军营,迎接她的便是安南军里上上下下十几名军医。
这阵仗委实有点大,路过的军士们都忍不住侧目。
一行人笑里藏刀,有人给杜宣缘抬架子,说她太医院出身,定有绝学,笑劝她不要藏私;也有人面带嘲讽,什么话也不必说,一眼就能看出其中轻视。
杜宣缘心道:这前菜里硬的、软的都上了,也不知正菜里都有些什么?
她笑呵呵随这群人往医帐中去,一掀开帘子,扑面而来的腥臭味便足以叫人眉头一皱,再定睛看去帐中昏暗非常,有三五人面色不耐地站在那儿。
杜宣缘噙着笑瞥向身后的寇望,若无其事地走进帐中。
医帐里看着还算整洁,就是那如影随形的难闻气味萦绕在旁,掀开帐帘也只能勉强视物,杜宣缘点上灯——也不知这是哪儿寻来的宝贝,灯火昏暗也就罢了,还照得一片红中泛绿,再健康的面色在这灯光的沐浴下,都得病入膏肓。
杜宣缘要给太后请脉,昨日便同寇望说过下午告假前来,对方也欣然应允,但杜宣缘就知道他这家伙不会憋什么好屁,看这些伤者面上的不耐烦,再看偌大医帐中连个椅子都不曾准备,杜宣缘心中便有了数。
那些负伤士卒早上被叫来,在这捱了三四个时辰,如今都憋着一股火气,甭管杜宣缘怎么问,他们都跟吃了炮仗般呛声。
望闻问切,寇望是一个也没给杜宣缘放过。
但杜宣缘又无所谓这些外界条件,她也不是真的大夫,把脉从来都是做做样子的,这些阻碍焉能干扰到她?
于是本是来看热闹的一行人,只瞧见这位陈太医在此等万难境地下竟安抚好伤者的情绪,请他们席地而坐,为他们一一诊治,不仅言之有物,更是将他们的暗伤隐疾皆诊得一清二楚。
周围军医们皆是瞠目结舌,更有一贯不注重拉帮结派的人,此时此刻便已经对这小太医钦佩有加。
将笑容满面的伤者送走后,杜宣缘又在众人的注视下往帐中搜寻片刻,从疙瘩角里抄出一篮子臭鳜鱼,冲他们笑道:“这是哪位徽州兄弟的晚餐?怎么落在医帐中了?”
自然是无人认领的。
许多人都瞧出这小太医的厉害之处,不欲再跟她交恶,有说有笑几句就走了,但也有人犹不甘心,嫉恨的心里都快翻涌出毒汁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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骄阳胜火,灼得人心干涸发裂。
三人在八仙桌旁围坐,皆是面色阴沉,桌子正中摆着一盏油灯,非红非绿的火焰摇曳着,将那不似寻常的火光打在每个人脸上,印在他们漆黑的瞳孔里,好似点起了幽冥鬼火。
寇望左手侧的人敛眉问道:“现在如何是好?”
右手侧那人道:“她真是大出风头了,那些人焉能不知是你搞得鬼?现在定然觉得你不敌她。你在军中汲汲营营这么多年,颇受老师青睐,却叫此人横插一道,焉知日后还能否继承老师衣钵?”
左侧人又道:“人多眼杂,万一他们被此人收拢,将今日之事告知老师,难保老师不会觉得你心术不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