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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父母的朋友嫌她在家里碍事,影响夫妻的感情,就给她单独租了个小房子,让她一个人住。
这明明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可她却说这是仁至义尽。她用爷爷的抚恤金和存款付了房租,至此开始一个人的生活。
一个人上下学,一个人努力读书,后来又学会用廉价的口风琴吹一点音乐,后来也许是发觉自己没有什么天赋,总之有一次她听到五星饭店外传来的悠扬钢琴声,她就再也没有吹过了。
后来她学会了写文,又似乎是为了谋生。她已经细细地算了很久,爷爷为她留的抚恤金大概只够供她勉强上到高中,再支付不起读大学的学费。也许她可以去读技校,学门手艺,但她还是准备做点什么。
她学会了深夜去翻垃圾桶,有时候那里会放着一些别人不要的家具和厨房用品。刚学会的时候她的脸颊红红的,像浸透了的红苹果,后来态度有些安然起来。有时候幸运,楼下旁边的阿姨和叔叔会递给她不要的水杯、玩具、各种摆件和用过了几次不要的书本。
但每一次这些器具好像都是非常恰好,“恰好”地崭新,“恰好”地只使用了几次。
它不太明白人与人之间的道德和相处礼仪,就像它不太理解为什么叔叔阿姨每次都刻意多做了很多的饭,却跟她说一不小心又做多了。
它只知道阿姨最后去世的时候她好像默默哭了很久、很久。后来又偷偷塞了一两千攒下的钱塞到阿姨的门下,然后跑了出去。
这明明是她三个月的生活费,是捡垃圾一辈子也赚不来的钱。
它的疑惑好像更深了。
它只知道自此后林沐秋更执着于赚钱了,那么年轻的孩子,连哭泣都是低低的、没有声音的,却学会了跑去网吧,然后花钱打一局梦幻西游,后来又学会了在游戏里跑商,给人代打和兼职。
她总是闷闷的,在弥漫着油烟和泡面味的网吧里戴着耳机,一下又一下坚定地敲着键盘。世界如何,她好像并不关心,因为这一切都写进了她的小说里。
但好像她随时又是关心他人的,因为有人需要她的帮助,她就一定在。年纪轻轻的人,竟然学会了组织同学线下集会,然后一起兼职赚钱。
她的“朋友”,或者说跟着她的人,似乎也都是一群无家可归或穷兮兮的小孩。穿着有一点脏兮兮的衣服,然后头发乱糟糟。
它看见她给这群小孩打理,洗头,然后在他们学会了独处和生活后又退出了他们的生活,这一年,她十八岁。
带着一往无前的贫穷和坚定,以及太多朋友们的默默祝福,她用蛇皮袋套着她喜欢的书,离开了这座城市,奔赴往下一个城市生活。
她的世界里好像永远也不会孤单,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她小心翼翼地抱着爷爷唯一的一点遗物,慢慢学会和这个世界相处。
是的,她到底还是读了大学。
大学的一切好像都是新鲜的,有人戴着名牌手表,有人用着可以随时移动的智能手机。有人爱她,有人轻蔑她。
有人默默拉着她的手一起去吃好吃的,笑着温柔对待,也有人默默嘲讽她脚上开了胶的、被洗得发白的鞋。
但她好像总是感激的,又或者说漫不经心,别人的言语从不会打倒她,更不会对她产生什么影响。也许是她见识过死亡,见识过最爱的人离开她的身边,她便见识到了她能够见到的一切。
没有人比她所爱之人的生命更重要。
过早地见识到了死亡,使她明白了生命的温暖与孤独。
以至于有男生结结巴巴跟地她表白时,她只是笑着说,“我喜欢一个人”。
她似乎没有非做不可的愿景和目标,除非有人需要她。
听到那一刻她的回答,不知为何,它竟然松了口气,升起了一丝很奇怪的,它自己都不理解的庆幸,后来又在心口窝上升起一点密密麻麻的疼痛,一种好像名为共情的东西。
它不了解人类的感情,它只知道,它好像希望有人爱她。
爱她的寂寞,爱她的冷淡,爱她唇边不易察觉的、浮升起的温柔苦笑。
可它做不到。
它只是系统,它只能羡慕哪怕是路人都可以捕捉到她迎面吹来的微风,而它不能。
它想见她。
它想做人!
但它不希望有任何人打扰她。
于是就这样过了太多年,直至它看见她猝死于那个凌晨的深夜,死于那个不曾为自己深刻活过的、连死亡都激不起她太多感受的深夜。
那一天好像是最平凡的一天,可它感觉肝肠寸断。
它第一次感受到了心裂开的滋味,好像也第一次明白了她为什么会因为亲人死亡而一生飘荡。
原来孤独是这种滋味。
它猛吸着周围的空气,带着一点血腥和痛苦,明明系统是不会,也不该感受到这种滋味的。
它一刻,第一次理解了人的情感,理解了为什么之前遇到的人都会痴痴地哭、笑,明明之前它还觉得那些人那么蠢,明明人的生命短暂如叶轮,只一刹那,却还是不断地忍受悲苦欢乐,为喜爱的人而活。
可它此刻却理解了他们。
因为这一次死的是林沐秋。
它爱林沐秋。
猛然发觉了这一点,它竟然哭了,连它此刻也不明白自己了。它不明白到底是为曾经的轻蔑感到歉疚,还是在遗憾人类的光阴太过短暂。
比起系统和数据的漫漫长河,人类的寿命好似微小得只如一颗沙尘。
就像宇宙轮转,人类的寿命只像花开的刹那,短暂而绚丽,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