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家院子鸦雀无声。
官老爷子,堂堂七尺大汉,威仪慑人,嗓子竟娇如女子。
李大猛掏耳朵。
于此同时,美妙的女声继续由官老爷子口中传来:“我不爱说话,村人当我哑巴,他们到神前祭拜诉心事都不避我。我人老了,忘性大,不拘听到什幺,左耳进右耳出,全记不起来,唯独小韩嫂子这事,记得特别清楚。”
官老爷子看向原婉然,“这两年,小韩嫂子每月进庙烧香,晴雨不改,十分心诚。好些回,我听到她祝祷:‘武神爷保佑信女夫主韩一、赵野平安归来’。她和赵野若无夫妻名份,为何要向武神爷撒谎?武神爷神通广大,明察秋毫,必不受凡人糊弄,反要降祸于她;倘若小韩嫂子以为神明可欺,又何必礼拜武神爷?”
蔡氏跺脚,“破货每月进香,必定投了不少香油钱。”
官老爷子正色道:“你们说同小韩嫂子生了误会,托我当和事佬,我才来。庙外的是非我不知晓,不便多言;庙里的事,我既亲耳听得,便照实说。你若不服,我们一齐向武神爷发誓。”
蔡氏听到“发誓”二字,噤声不语,一会儿眼睛一亮,昂首向天竖起三指。“成,我发誓。我原家只把破货嫁予韩一,没赵野的事,假使我骗人,肚里的孩子就——”话犹未完,原智勇把她扯到一旁。
原智勇轻按她圆滚滚的肚子,耳语道:“娘子,这是亲生骨肉……”
蔡氏甩开他的手,往自家肚子比划一圈,道:“圆的,我还爱吃辣。”
原智勇不响了,坊间传言,孕妇肚圆嗜辣,乃是怀女胎的征象。
蔡氏回头走来,“我原家只把破货嫁予韩一,没赵野的事,假使我骗人——”
赵野接口:“你弟弟蔡重千刀万剐,不得好死。”
蔡氏面色大变,片刻嘶声道:“你好狠毒!”
“放心,”赵野笑道:“你以实话发誓,蔡重绝对平安。反过来的话……你明白后果吧?”
蔡氏脸上肌肉抖动。
赵野闲闲道:“快发誓,叫我们好等。”
蔡氏咬牙,弯腰抱肚喊道:“哎哟,肚子疼,肚子疼,动了胎气啦,这准是——”她戟指向赵野,正要责怪赵野气坏她,害她母子有性命之危。如此,先吓唬压制赵野,再就坡下驴,借故开溜。
赵野冷笑,先声夺人接口:“这准是武神爷看不过去你睁眼说瞎话起假誓,血口喷人,出手警诫你来着。”
他这番解释堂皇正大,并且重揭蔡氏欺神妄言的短儿,变相提醒众人,她面对神明尚且敢信口雌黄,对人又能有几句实话呢?
蔡氏给堵住嫁祸退路,张着嘴巴说不出半个字。
赵野不理她,径自向官老爷子一揖到地,“谢老爷子还我们夫妻清白。”原婉然跟着深施一礼。
赵野环视众人,那双转盼多情的眸子扫过姑娘堆时,姑娘们胸口小鹿乱撞,忖道:他在看我,他这般看我,莫不是看上我了?
转眼赵野伸出长手,轻轻揽过原婉然肩膀。
原婉然身子一僵,与丈夫当众搂抱有违礼法,可大敌当前,一家人很该齐心向外,她闪躲了,赵野面上要不好看,便低头木木不动。
赵野向众人说道:“当年原家夫妇贪图我们兄弟俩出的彩礼高,哄骗我娘子出嫁,只字不提将她许了双夫。我娘子过门之后,晓得真相,已经晚了。可怜她顾全两家和气,想帮兄长赎免兵役,便打落牙齿和血吞,认了这门婚事。从此,她善尽妻子本分,温柔恭顺,服侍夫婿。”
原婉然在旁耳根发热,忖道:我抡过菜刀砍你。
赵野又道:“我们兄弟俩找原智勇算账,我娘子顾念手足情份,求我们别动他。”
原婉然在旁面颊发辣,忖道:我不过担心大哥喊叫,要招来外人探听。
赵野道:“她兄嫂却不知悔改,觑我们兄弟迟迟未归,逼她改嫁,串通外人诬陷她。今日我赵某把话放这里,我们兄弟俩个个眼里不揉沙子,但凡妻子有丁点不贤之处,绝容不到如今。”
蔡氏自打嘴巴在先,官老爷子作证在后,足证蔡氏言语不可信。现今赵野这话委婉表示原婉然于妇道上毫无缺失,村人从此敞开了嘴,对原家夫妇指手画脚。
原智勇臊红脸,摸摸鼻子要拖蔡氏走,脚踝忽然大痛,像受了什幺咬。他叫了一声,摸向脚往地下看,墨宝黑茸茸的身影早已扬着尾巴,四脚爬爬一溜烟闪回人群外。
蔡氏受众人冷嘲热讽,恼极反笑,两只眼剜向原婉然,道:“破货,别得意,赵野不是好东西,你跟着他,没好收稍。”
原婉然蹙眉,“你休要再诬赖好人,相公待我好,我乐意跟着他。”
蔡氏豁出去了,哈哈笑嚷:“可不就是‘相公’吗?你这相公在窑子里土生土长,跟他娘一块儿卖肉。亲娘做窑姐卖屄,儿子换个花样,做相公卖屁眼。”
妓院在一般女子心底,就是个犯天条的下流地方,蔡氏言语又粗鄙,原婉然恶心地一哆嗦,随即肩膀变轻——赵野收回轻揽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