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定应了一声,往部落营地深处走去。还没走到毡房,半道上就遇到了阿兰。
看着阿兰通红的眼睛,贺兰定心中一沉,加快步子上前,忙问,“可是出事了?”
阿兰吓了一跳,待看清来人,松了一口气,笑道,“是大郎啊。”
“阿阿母还好?”贺兰定问。
“都好。”阿兰笑着,“大娘子和孩子都好。”
“是个白白胖胖的大小子。”阿兰做了个颠一颠的动作,“估摸就八斤重呢。”
“又是腊月里生的,福气呢。”草原上认为冬天最冷时候出生的孩子是福孩,只要熬过寒冷的冬季,他们会更耐寒,也会更强悍。
贺兰定不知道这里头的说项,也不知道八九斤重的大胖小子对一个产妇来说意味着什么,见阿兰也是一脸喜气,悬着的心落地了,便道,“好好照顾阿母,缺什么东西,着人与我说一声。”
“不缺不缺,什么都有。”阿兰看着眼前的大小伙子,暗道,大娘子这辈子算是苦尽甘来了。有个靠得住的大儿子,如今又有了小儿子,能在夫家立住脚跟了。
以后啊,日日是好日!
阿兰这边说什么都不缺,贺兰定却不能什么都不送的。除了第一日送去的贺礼,又遣人去镇上买了十来只活鸡送去斛律部落,如此产妇就能每天吃上新鲜肉食了。
贺兰定掏出随身备忘录,划去上头已经完成的事项,分别是高欢大婚和段氏产子。这两件事情完成后,贺兰定便要准备过年的事宜了。
虽然杀牛宰羊炖肉之类的活计用不着贺兰定去张罗,但是给各家送去的节礼单子却要贺兰定亲自过目做决定的。
“各家的礼比照往年都厚上三层。”这是贺兰定成为首领的第一年,部落里又进项颇丰,节礼必然不能寒碜了。
除了送去别人家的节礼,自家的族人们也不能亏待了。族里包吃包住,大家伙基本不缺什么东西,贺兰定便拟定族中无论老少,每人都发一百钱的压岁红包。
“雇佣的放羊郎,还有护卫大宅的游侠,一人八十钱。”贺兰定一副散财童子的做派。
万物两难全,总不能又要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想要大家伙儿真心为贺兰部落办事,钱就要给到位。
“人人有红包”的消息一传出去,过年的喜庆味越发浓烈了。
鲜卑人的贺新年叫“纳音节”,元旦这日举国上下共享羊肉,以此祈求新一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因此,贺兰部落因着过节又收了不少羊毛、羊皮。
除了吃羊肉,还有一项风俗,叫做“打粪堆”,要一边锤,一边喊“如愿”。
“啥?”贺兰定疑心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正月初一玩儿粪球,真的大丈夫?!
可单鹰讲起这项习俗的由来,“传说有个有法力的婢女,叫如愿。能够实现人的愿望。”
后来那婢女不堪主人家的欺凌虐待,跳粪堆消失不见了,“那家主人就拿木棒击打粪堆,一边打,一边喊如愿出来!”
贺兰定:槽点多到不知从何吐起。
“粪堆已经垒好啦。”可单鹰笑呵呵道,“到时候郎主来锤第一棒!”
贺兰定:谢谢你了!
所有人都沉浸在新年将至的喜悦中,部落中炊烟不断,烤馍、蒸肉,忙不停。在这样的欢喜中,一人一骑冒着风雪来到了贺兰部落。
“大娘子不好了,要见大郎一面。”阿兰翻滚下马,踉跄着扑向干冷坚硬的大地。
天真冷啊!冰冷的寒气如冰凌一般刺入胸腹,每一次吸气呼气都是一场凌迟。
贺兰定冻得眼珠子发疼,只能半眯着眼睛赶路。可是他不敢停,深恐自己要是慢了半步就又成没妈孩子了。
贺兰定对段氏的情感很复杂,有过期待,有过失落。
可是在生存面前,这些不着边际的情绪全部被贺兰定大被一盖丢到角落——她是妈,我是儿,就这么恭恭敬敬地处着呗,想那么多做什么。
就这么处着呗。
哪曾想,人命如草芥,说折就折了。
一路狂奔至斛律部落,前几日的喜庆荡然无存。斛律术苦着脸立在旷野,伶仃地像是一只失群的孤狼。
“怎么回事!”贺兰定厉声质问。
“我我不知道啊。”伤心的不是贺兰定一个,斛律术亦然,对段氏他是有感情的。
这样嫁妆丰厚,长相柔美,性子温和,还给自己生了个儿子的女人,谁能不爱呢?
可是,大约美好的东西都是留不住的吧。就像南地的兰花无法在寂冷的荒北草原扎根生长。
贺兰定不与他多言,提着马鞭冲进毡房,掀开门帘,浓厚的血腥味冲面而来。毡房里立着许多人,焦急的婆子,皱眉的良医,还有几个面色不善的婢女。
贺兰定不理会这些人,径直向着中央的胡床走去。
被拥在锦被中的段氏已经出多进少了,她面如纸色,那对明眸善睐如春水的眸子失去了光彩,宛若两口枯井。
“大娘子,大郎来了。”阿兰跪在床边。
段氏嘴巴开合,发不出声来,阿兰将耳朵贴上去仔细听。
“大娘子?”不知段氏说了什么,阿兰面露迟疑,顿了顿后冲毡房里的众人道,“大娘子要单独和大郎交代两句,其他人全都出去。”
顷刻间,拥挤地毡房内走得干干净净,只留下母子二人。
“阿阿母”贺兰定走到床边轻轻蹲下。
段氏抬抬手,示意他不要说话,“你你是个好孩子”段氏说得很吃力,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挤出来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