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阶下囚,一个丧门犬。
往事的吉光片羽在脑中飞掠而过又迅速消失,顾绯书目光幽深暗沉,他低垂着眸,眼中晦暗神色并未让沈韫看见,他刚启唇准备说话,肩膀就先被沈韫友好地拍了两下,“你有数就好,那我就提前恭喜你中状元了。”
“不用送了。”
沈韫话音未落,人就已经到了门口处,再一眨眼,他就已经纵身消失在了宅院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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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那人是沈韫的幕僚?消息是否准确?”江瑢予凝望手中亲信呈上来的密信,眉心微不可查皱起。
“千真万确,”禁军总指挥齐湛单膝跪地,继续禀告,“据可靠消息,沈统领这三年立下的数件军功,皆有这人辅助的影子,且以沈统领的才能,不招人妒恨平安归来,这人也起了重大作用,他甚至一度被沈统领留在军营暗中照顾,沈统领跟袁义将军凯旋归来后,此人也跟沈统领一并回了京城。”
江瑢予在听到“被沈统领留在军营暗中照顾”时眉峰不由紧紧一压。
“你继续说。”
“属下已经查明,这人正是当年吏部侍郎顾禹城之子,当年废太子一死,废太子母家被一同连坐,但陛下登基大赦天下,顾家这个分支因此存活下来。据传,此子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还参加了今年共襄盛举的春闱,很有希望夺得头名。”
“是吗?”
齐湛听到江瑢予的轻笑声,抬头准备回答,却在看到江瑢予脸上那说不出来的怪异神色时戛然而止,他话瞬间堵在嗓子眼一个字都蹦不出来了,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一种直觉,好像他只要继续说下去,江瑢予的眼神就能立刻化为数九寒刺,直直戮死他。
对危险的本能直觉让他歇了回答的勇气。
齐湛头颅低垂,眼神视地,等待良久,才听到江瑢予平静到了极致却没有什么温度的:“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此事务必守口如瓶。”
“是。”齐湛一闪身,消失在了御书房。
江瑢予保持单手支额的动作保持了很久,他秀丽的眉心皱起舒展,舒展又皱起,如此反复多次,终于转过头,视线困惑地越过窗外,落向远方广袤虚空。
他始终无法理解:
“在什么情况下,一个人才会把另一个人寸步不离带在身边,不顾艰难险阻,也要购买一处私宅来安顿好这个人呢?”
春闱放榜当日,京城大街人头攒动,放眼望去一片乌泱黑色。
季熹临从层层人潮中艰难挤了出来,脸都差点被挤变形,嘴里还不忘振振有词骂道:“顾绯书那个王八蛋,回京城了居然不告诉我!实在是太过分了!要不是本少爷突发奇想来看一眼这放榜名单,到现在还要被蒙在鼓里,这个混蛋!!”
季熹临捋起袖子,露出两截白皙的小手臂,气势汹汹。
“少爷少爷,注意言辞!御史要是知道了,奴才可又要挨骂了!”小厮赶紧搡开人群,冒着被压成一张肉饼的风险,急急把季熹临衣袖放下来护到身后。
“哎呀!你个笨蛋小椿子,胆怎么那么小!再说,父亲不是不知道吗?他每天忙的脚不沾地,哪有时间管我。”季熹临看到了想看的东西,无所谓地靠边退出拥挤人群。
小椿子十分无辜,但也无从反驳,瘪着嘴巴委委屈屈地跟在季熹临身后。
“哎,少爷你要去哪里?!”
季熹临头也不回地喊道:“去找那个混蛋!”
“可是公子,你知道顾公子住哪里吗?”
一盆冷水兜头泼下,季熹临被浇了个透心凉,整个人顿时焉巴下来提不起精气神,他心烦气燥地在原地跺了几下脚,一揉头发抓狂道:“算了,再忍几天,现在查父亲肯定会知道,等殿试结束我再去找他。”季熹临自己给自己比了个胜券在握的手势。
颓丧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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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榜了,不去看看?”沈韫一身玄色束腕劲装,驾轻就熟地出现在私宅内院里。
顾绯书温润的声音漫不经心响起,“有什么好看的,意料之中罢了。你过来看这是什么?”
沈韫下一瞬就出现在了顾绯书的书桌前,一挑眉梢,“这是,夏立淳的帖子?”
“不错,夏立淳的简帖一早就送到我手上了,我还需要去看榜吗?”顾绯书一哂。这才悠然起身,他光是这样一站,瘦削的身躯便完全展露,身量甚至直逼沈韫,不过沈韫看起来比他更结实些,才会给人一种顾绯书羸弱不堪的错觉。
“那你去不去相府?”沈韫神情一肃。
他是知道的,自徐临海倒台调走,夏立淳又损失了一笔进项来源,早就按捺不住了,连林之远都没能逃过,一边被江瑢予架空权力,一边又要遭夏立淳猜忌,丞相自己也是左支右绌,这才亟不可待地吸收新鲜血液。
不用说,除却顾绯书这个状元郎,榜眼探花此时一定也收到了一份一模一样的简帖。
“为什么不去?”顾绯书往外走了两步,步履从容却有些不明显的缓慢,不过好在尚能掩饰,不至残疾,否则连这条路子也得断。
那就真的完了。
“丞相找我,我犯不着在这种事上开罪他。”顾绯书长身玉立,说话时自带一股不可置否的温和力道。
沈韫深知他脾性,“那你……”
“夏立淳纵横朝野多年,习惯执掌大权,可他忘了一件事,当今陛下可不再是当年那个懦弱无能的先帝,陛下能蛰伏多年一跃称帝,是那么好拿捏的?夏立淳老糊涂了看不清形势,我怎么可能会犯这种低级错误。”顾绯书唇角绽出一丝哂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