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什么都没有看到。
“怎么可能?”谭越不信。他换了一组数据,可情况依然一样,石少校什么都没有看到。谭越于是导入之前徐觅看过的那组数据,等了半天,石少校仍然摇头:
“只有一些密密麻麻的白点。”
这一回,不止谭越疑惑,古少校也觉得奇怪起来。“我也来试一试。”
三组数据轮番导入,古少校闭目良久,终于睁眼下了结论:“确实什么都看不到。”
石,古两位少校无法读取谌定意识数据的事情,在治疗小组内泛起了巨大的涟漪。后来,谭越又找了几个人进行试验,结果无一例外:没有一个人,能像徐觅一样,“看”到这段数据的画面。
这很让人奇怪,也很让人不解。徐觅有什么特殊性?又或者,徐觅所谓的看到,会不会不过是一场错觉?
“不可能是错觉。”谭越说。
可如何断定?毕竟,当时的转换器同样没能同步显示徐觅所“看”到的画面。
“如果需要,可以导出我的记忆数据,查找确认。”徐觅说。
谭越认为没有必要,他相信徐觅所说的话。可其他人认为这是一个方法,“至少,排除一个疑似可能。”
谭越没再说话。
签署个人记忆数据导出意向确认书后,徐觅躺在了操作台上,将近八个小时后,她所有的记忆数据被导出,在她本人的监督下,谭越开始寻找那段记忆。
一天一夜之后,记忆数据被导出,并在小组所有成员面前进行了可视化。
尽管依然有密密麻麻的白点,但与谌定的意识数据不同的是,画面在这段数据中断续出现,而这些画面,正与徐觅的描述相同。
画面仍在断续闪现,谭越啪的一声关掉了转化器,“现在问题排除,该往下走了。”
对于为什么只有徐觅能够读取谌定的记忆数据这件事,谭越和徐觅一样,同样没什么兴趣知道,他只关心一件事:尽快找到谌定的新增意识。这是他的任务。
“徐觅,你还能再读取一次吗?”他问。
徐觅没有问题,就算有问题,现在也没有其他选择。
徐觅再次带上了感应器。第一段数据她已经“看”过了,现在谭越让她看的,是第二段数据。
“重点留意这段数据相比第一段,有没有什么新增内容。”
导入开始,徐觅闭上了双眼。无数粒子流转,巨大灰色□□出现,不受控制地跌落,快速旋转,消融,谌定的身影画面一步步重复,心脏一点点被捏紧,终于在深渊的最底部,一股巨大的不适感让她猛然睁开了双眼,仿佛被什么强行推出了画面。
她只能看到这么多,甚至这次所读取的数据比上次还要少。
寻找谌定新增意识的进程彻底陷入了停滞。谌定的意识数据只有徐觅能够读取,而受生理影响,徐觅的读取根本无法持续进行。
困难,一个接一个的困难!谭越抓着头发,忍不住嚎叫起来。
徐觅恢复了之前的生活规律:早晚去看一看谌定,其余时间写论文。
对她的初稿,老师提了些建议,希望她再深入一点,论证更详实一点,数据支撑再多一些。
反复思考后,徐觅接受了老师的建议,开始重头修改。
就在她修改论文时,谭越忽然再度闯入了休息室。他双眼布满血丝,头发簇簇直立,显然在过去的几天经过了艰苦卓绝的思考。
他双手撑在桌面上,双眼通红:
“我想到了一个解决办法,你敢不敢试一试?”
徐觅坐在床上,这是一间特制的观察室,靠墙一面有一扇透明大窗,窗外,站着治疗小组的其他人,谭越躬身坐在设备前,进行最后的查看。
“这是知情同意书,没问题的话请签字。”病床前,院方的一名工作人员说。
徐觅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工作人员拿着同意书出去,过了一会儿,助理机器人带着助眠药物走进了病房。
“请躺好,现在准备注射药物。”
徐觅躺了下来。这就是谭越所说的方法,借助助眠药物,让徐觅进入强制睡眠状态,再“看”一次。
一阵细微的刺痛之后,药物被推了进去。医生一边观察着徐觅的状态,一边和她说话。徐觅回答着问题,忽然看到一面黑幕从自己双眼上方落下,随即便失去了言语。
医生观察了一分钟,推开门走出了隔离病房,朝观察窗外的人员点了点头。
助眠药物的剂量控制得很小,目的只是为了让徐觅进入睡眠状态。
观察窗外,在确认徐觅进入睡眠状态之后,谭越按下了数据导入确认按钮。
天空如同一个巨大的磨盘,绞碎了黑暗。在黑黄不匀的云层中,细雨洒落,无数微小颗粒飘扬如雪子,渐渐堆积。天地如同燃烧殆尽的炉膛,又如静谧的深海海底,满是碎屑。
风缓缓流动,扬起浅浅一层,又无力抛下,如同暗流扰动下偶尔浮起的巨鲸腐烂的皮肉。
天地静谧,无声无息,无生无死,无来无去。
雨淅淅沥沥的下着,无边无际,无休无止。在持续千万年的雨声中,一个意识渐渐汇聚,逐渐苏醒,直到最终睁开了双眼。
她无知无觉地看着这个世界,这个灰白的,湿漉漉的世界。她不好奇,不惊讶,不害怕,也不欢喜,如同她不过是这世界的一双眼睛,去照一照早已熟悉的镜子。
视线缓缓移动,如同死神掠过自己的领地。走得越远,看得越多,才发觉这世界的灰烬也有形状。人的形状,街道城市的形状,港口飞船的形状,星辰的形状这个广阔的世界,包罗万像,可惜只有线条,没有任何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