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意场上的人,左不过是瓷窑出岔子,或海运时货船遇难,可周净不会为此哭泣,她猜兴许是家中亲人离世。
周家人丁稀少,印象中家中祖父母一直建在,父母更是风华正茂,莫不是还有她从未见过的亲人?
一觉醒来,天色大亮,裴炜萤挑了身窄袖利落的打扮,唤紫珠暗地寻找送信之人,用罢早食正好负责修建公主府的工部官员求见。
图纸早在京城便商定完毕,在原州选定地址后便动工,如今基石已打下一半,但原定的顶梁柱内里遭虫蚁侵蚀,再去重新寻找少不了要拖延一阵。
裴炜萤不等他开口,“我正要召见你,原州的公主府暂时停工,你即刻去黛县重新选址,按照原本的图纸在黛县新建公主府。”
听得他头脑冒汗,也顾不上什么顶梁柱,苦口婆心道:“公主,兹事体大,要先上报朝廷得应准。且动土搬迁选定良辰吉日,原州又是河东治所,人杰地灵,怎样也挑不出错。可公主新婚却要搬迁,一来贻误工期,二来惹人猜疑公主与驸马感情不和。”
他是怕帝后怪罪下来,没人替他担责。
裴炜萤不耐烦打断他,“陛下和娘娘那里你只管放心,告诉他们我与驸马可以说是檀郎谢女,感情岂有不恩爱?且原州已有衙署与徐府,再建公主府也无人居住,不如在封地灵州兴建别苑,方便我与驸马游览山水风光。”
他张张嘴,又无可反驳,领命后说起顶梁柱一事。
“听闻驸马家中有一颗上好的金丝楠木料,臣想着用于建造公主府再合适不过,既能物尽其用,又能展现出驸马对公主爱重,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金丝楠木娇气,难以成活,可刨面金光熠熠,彰显皇室风范。但她已得灵州,实在拉不下脸讨要,免得他又开出千奇古怪的条件。
想起他昨晚的提议,她如在梦中。
妻子红杏出墙,他反而不休弃,扬言相守一生,实在非常人能忍。
尤其他整日端着云淡风轻的笑,实际满肚子心眼,他忍她纵她,也只是因为她出生在皇室。可一旦身份败露,清算新仇旧恨,那可是掉脑袋的大事。
不过前脚刚夸下海口,她也不好直白拒绝,只搪塞道:“那块木料另有用途。”
她想了想,找个两全其美的说辞,“待我和驸马故去后要用作棺木的。”
这话他无可求证,问出来太不吉利,裴炜萤保全了脸面,眉眼染上笑意,落在别人眼中化作夫妻和如琴瑟,生死不离。
恰是此刻,徐从绎一袭玄色烫金圆领袍,绣的如意云纹,清晨柔和的光透过门外参天的梧桐树,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忽明忽暗,直到行至屋内,满室辉煌。
应是听到她的话,他好笑似的眉峰微挑,唇边挂起浅淡的笑。
“殿下想提前动用也不是不可以。”
裴炜萤嘴角一僵,等着听他不要脸的要求。
清明时节,雾气团在云中厚重笼罩下来,雨后山林翠色浓郁,沉重得要压垮累累树枝。
裴炜萤的眼皮也不堪重负低垂着,天微亮她便起身洗漱梳妆,意识混沌中被塞入马车。
本想歪在软榻上补觉,可瑜儿人小精神足,新奇她马车的布置陈设,闹腾她一路。
“这孩子像她父亲,读书写字不耐烦,偏偏爱动弹,整日跟在她后面我一双腿都溜细了。”陆清如往瑜儿嘴里塞了块糖青梅,“打扰婶婶休息,当心小叔打你。”
瑜儿咬了半颗,圆溜溜的眼睛无辜地看向裴炜萤,“婶婶睡觉。”
裴炜萤用力睁了下眼,捏一把她肉乎乎的小脸,掀开帘子吹阵风,几丝细雨落在脸上,凉意令她清醒过来。
陆清如打趣道:“公主没精打采的,可是昨夜没休息好?看来我那书没白送。”
提起这茬,裴炜萤想起刻画精细的人影,玉面酡红,指尖都好似裹上热气。
前方马背上高高坐着的男人忽然侧首,纷乱绮丽的回忆伴着潮湿喑哑的呢喃交错展开,车身一晃,她一颗心也摇摇晃晃。
陆清如知她羞了,望着她出众的眉眼忍不住畅想道:“公主和绎之将来的孩子指不定有多好看,绎之又能教孩子读书写字,习武练功,你们该多生几个,瑜儿也好有弟弟妹妹作伴。”
“公主不知道,徐家有多冷清。”
又是生孩子,裴炜萤吓得一激灵,正襟危坐,好在马车终于停下,不必再担心陆清如接下来要催她养身子备孕之类的话。
她是嫁给相爱之人的,怎会懂和不爱之人孕育子女的痛苦。
但徐家确实冷清寂寥,长辈早早过世,唯一的兄长也在几年前亡故,只剩下徐从绎孤身守在偌大的府邸中。她一定要早点和离,他和别人生十个八个她必定拍手叫好。
山间轻盈凉风习习,她今日衣着素净,妆容淡雅,面容皎皎如月,只是眼底泛着淡淡乌青。
明明没有和徐从绎同床共枕,听不到那晦气扰眠的声音,她竟也睡得不香甜了。
“当心脚下。”
一只有力的手握住她的胳膊,她被那股力道一拽,竹叶清香萦绕鼻息。
平坦的路面上凸起一块硕大的石块,她脚尖擦过,不至于磕碰到摔在地上,“多谢。”
徐从绎手心是她的温度,缓缓融化,“我以为殿下会说,摔倒地上都怪我。”
裴炜萤推开他的手,后悔因方才伤感给他好脸色,离开后指尖温热,她不自在握了握掌心。
“两位徐将军和杜将军都是为国献身的英雄豪杰,我身为公主理应祭拜,才不是为你那块木料,少瞧不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