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乔木很烦地推开门:“准备好了没有?我捎你去上班。”
“不过。”他补了一句,“为了避免被人看到,我要把你放在两条街外。”
没人应声。
潘乔木穿过客厅,目光落在打开的书房门上。
书房内一片整齐,地上连根掉发都没有,完全看不出有人借住过的痕迹。次卧的浴室也一样。
潘乔木掏出手机,看见来自陈家娴的微信。
她先感谢了他的招待,然后告诉他,她不想再麻烦他,已经坐地铁去上班了。
坐地铁?
潘乔木在对话框里打字:“你已经走到地铁站了?还是我载你吧。坐地铁去公司要一个钟,你身体不舒服,需要休息。”
打完之后,他皱了皱眉,又一个字一个字删掉。
最终他发微信出去:“好的。”
发过微信,潘乔木看了看自己手里提着的姜撞奶,更烦了。
他把姜撞奶放在客厅餐桌上,自己喝了一口。
潘乔木不是越城人,姜撞奶也不是他想象中的味道。浓郁的姜辣味在口中炸开,沿着喉咙窜上头顶,潘乔木扭曲了面孔。
疯了吧。
他忿忿推开姜撞奶。
手机一震,陈家娴的消息回过来。
潘乔木迅速点开,对话框里是一个敷衍至极的系统自带表情。
他清晨的脾气被这个敷衍的“抱拳”点燃了。
潘乔木发动车子,抓紧方向盘,气势汹汹地驶向公司。
……
台风扫尾,无论昨夜的大雨如何残暴,早高峰的越城依旧热腾腾翻工,支撑起一线城市的万千繁华。
十字路口满被五颜六色的雨伞撑满,地皮下的地铁呼啸着吞吐上班的人潮,高速路拥堵着寸步难行的轿车。
任他风雨寒暑。翻工,搞钱,越城人向来低调务实。
长乐坊也从梦中醒来。
白蚁蛀咬房梁,雨水侵蚀屋顶。昨夜狂风暴雨,屋里也跟着淅淅沥沥下小雨。雨势减弱,老人们从房内端出接雨水的盆,留着喂给阳台上肥茂火红的三角梅。
一百年前,这里醒来的是粤剧名伶,粤韵声声;百年后,昔人已矣,风华不再,漏水声,吵闹声,炝锅声,晨练声,拐杖点在地上的哒哒声,构成今早的长乐坊。
关晞穿着及膝的雨靴,踩进老骑楼连廊下的积水中。
手机里有几十个关母的来电,她没有理会。
眼前的路已经被折断的树枝横七竖八地阻断,有一块黯淡的折断石碑,刻着这条短街的名字:
寻凤里。
她想了一下路线。如果反方向绕路,横穿有余巷,拐入凤阳里,一样能走出去。
整夜的台风,把砖墙上粘贴的广告纸打得透湿。一张是“锦记纯鲮鱼欢迎零售批发”,另一张很新,看样子是刚贴的:“陈记糖水仓库招租,地址长乐坊二纵路附近。”
陈记糖水的经营似乎出了点问题。
广告上的“长乐坊二纵路”,就是“寻凤里”。“寻凤里”和“凤阳里”这些名字,只有金阿婆、江伯这些老人家还记得。金阿婆告诉关晞,传说武则天曾经在此修建祭坛,敬天祈福,所以这些短街短巷大多以“凤”命名。
传说无根无据,如今也淡了。左右不过几条曲折短巷,统统用“编号+纵路横街”指代,名字叫什么,具体是什么,只要不影响翻工赚钱,没人在乎。
关晞撑着伞,穿过家家户户门窗外“天官赐福”的红色香位。有一户在屋檐下挂了面小黑板,承接修拉链、定做被草、来料加工、修改缝补、整衣烫衣。再往前走,是一面粉成白色的墙,刷着红色的字:凤凰棋牌室,下面还贴着张红纸:铲光头10元,快剪12元,染黑发48,逢周一、十五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