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说得好,是智慧的表现。”
勾践双掌一拍道:“西施姑娘这一番话,说得太好了。为了国家的利益,为了不辱寡人之使命,尔等到了吴国,要学会说谎。”
四美人儿异口同声道:“奴婢遵旨。”
“好,很好。寡人已经讲了三个忠义之士,内中有两个都是晋国人,下边要讲的程婴,也是晋国人。程婴的故事,不知四位美人儿听说过没有?”
郑旦甜声答道:“小奴听说过。”
“既然郑旦姑娘听说过,那就请郑旦姑娘站起来给大家讲一讲。”
郑旦大大方方地站了起来,口吐珠玑道:“程婴和他的好友公孙杵臼是晋相赵盾的门客,赵盾及其儿子赵朔对他俩很看重,后来虽说他们离开了赵家,但对赵家一直是心存感激。奸臣屠岸贾,与赵家是世仇,买通太史,通过占卜,以鬼神的名义,说动晋景公,诛了赵朔满门。是时,因赵朔的夫人庄姬在宫中待产,逃过了这一劫。屠岸贾不敢杀庄姬,可他敢杀庄姬的儿子。且扬言,若生男孩,让他活不过当天。这事让程婴和公孙杵臼知道了,两人一商量,决定要想办法保住赵家的骨血。几经周旋,经过司马韩厥之手,他们救出了庄姬所产的男婴——赵武,藏于公孙杵臼家中。屠岸贾听说赵武被人救走,大怒,遣千人四处搜捕,还张贴了上万张悬赏令——有捉得赵武者,赏黄金三十镒;有知其藏匿之地而举报者,赏黄金二十镒。看起来,藏不是办法,也藏不住,公孙杵臼忙找程婴商量:‘老弟,我问你,死和养育孤儿,哪一个更难一些?’程婴答道:‘养育孤儿更难一些。’公孙杵臼道:‘那好,把容易的事情留给我,你来抚养孩子。’程婴不解:‘你这是什么意思?’公孙杵臼回道:‘我去找一个婴儿来冒充赵武,然后你去告发我,屠岸贾必然把我和假赵武杀掉。之后,他就不会再追捕了。我死了,这抚养赵武的任务就落在你的身上。’程婴想了一想说道:‘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只是那和赵武一般大的婴儿到哪里去找?就是找到了,平白无故地让他去死,也有些缺德。我新生一儿,与赵武诞期相近,可以代之。然兄既有藏孤之罪,必当受诛,兄先我而去,我心何忍?’说毕,泣下不止。杵臼怒曰:‘此大事,亦美事,何以泣为?’程婴当即收泪。夜半,程婴抱其子付与杵臼,换回赵武。翌日午,程婴进都去见屠岸贾,告之‘赵武’藏身之处。屠岸贾率甲士三千,赶到公孙杵臼家中,将假赵武及公孙杵臼一并杀死。程婴因‘告密’有功,获黄金二十镒。因他‘卖主求荣’,邻人甚为不齿,讥笑者有之,谩骂者有之。行之于路,路人侧目,甚而直唾其面。居之家,飞砖飞瓦不断。程婴从不辩解,也从未口出半句怨言。直到十四年后,在韩厥的周旋下,晋景公之子晋厉公为赵朔平反昭雪,世人才知道程婴之贤、之屈。”
郑旦话音刚落,勾践便向西施问道:“你对程婴救孤这件事怎么看?”
西施不假思索地回道:“难得的义士。”
“为救主公之孙,公孙杵臼舍其命,程婴舍其子,这二人你看孰最可敬?”勾践又道。
西施道:“程婴。”
“为什么?”
“命固然重于儿子,但舍其命痛在一时。舍其子,养之孤,痛其一生。世人的误解、责骂,让人生不如死!”
勾践把头点得如鸡啄米:“说得好,说得好。就拿汝等这一次去吴来说,吴王一度灭了咱们的越国,此仇不共戴天,而汝等还要去服侍他,认贼作父,简直是猪狗不如……凡是听到这种话,你们要冷静,千万不能发火。总有一天,汝等会像程婴一样……”
他突然觉得,这话说得有些多了,忙将话题一转说道:“四位美人儿,说到忠义之士,除了寡人刚才所提到的这几位,你们知道还有谁吗?”
西施当先回道:“秦相百里奚。”
勾践笑眯眯地问道:“他的忠义表现在什么地方?”
西施道:“他仕于虞,为大夫,虞君并不怎么看重他,但当虞国为晋所灭的时候,虞君被迫去晋为俘。虞之文武大臣,不降即逃,唯有百里奚甘做虞君之仆,跟他入晋。晋献公知其贤,遣降将舟之侨劝说百里奚仕晋,许以高官。百里奚道:‘出亡不适仇国,况仕之乎!’婉言拒之,晋献公一怒之下,让他做了女儿的随嫁奴仆。”
“嗯,百里奚算一个。还有没有?”勾践问。
“有。”
“谁?”
移光站了起来:“齐国的逢丑父,所救之君是齐顷公……”说毕,也坐了下去。
“还有没有?”勾践又问。
“有。”
“谁?”
旋波站了起来:“齐国的田夫,所救之君是齐景公……”说毕也坐了下去。
勾践将四美女又逐个儿扫了一遍,略略将声音抬了一抬问道:“还有没有?”
四美女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一齐将头摇了几摇。
“还有,这个人是咱越国的大夫,汝等也曾见过他……”
这话说得够明白了。
大哥哥,大王说的一定是大哥哥!西施差点叫出声来。她不由自主地将头扭向了郑旦,见她手托下颌,凝目而思。不只郑旦,移光、旋波亦是如此。
郑旦突然扭过头来,朝西施香肩上擂了一拳:“施妹,我知道这个人是谁!”
这话,把西施吓了一跳,她为什么冲着我说,难道她知道我和大哥哥之间的秘密?可大哥哥一再叮嘱我,要我严守这个秘密,她这么一来,岂不要把这个秘密暴露出来?阻止她,想办法阻止她。还没等她把办法想出来,郑旦已经把范蠡抛了出来。
“范蠡范大夫,大王所说的这个人一定是他!”郑旦一脸兴奋地说道。
勾践重重地点了点头:“郑旦姑娘猜得很对,这个人正是范大夫!”遂将范蠡在吴国的所言、所行,仔细地讲了一遍。讲着讲着,眼泪流了出来。他哽咽着说道:“诸位,说老实话,寡人在入吴为奴之前,不是一个明君,喜美色,喜狩猎,喜游历,干了不少荒唐事。对范大夫知而不用,用而不任。当咱越国面临灭亡之灾时,范大夫为了挽救寡人,挽救国家,苦口婆心,要寡人向夫差乞降,寡人不仅不听,还差点把他掐死。而他,依然对寡人忠心耿耿,寡人要他代寡人掌国,他不掌,非要伴寡人入吴为奴,这一伴便是三年有余。三年多呀,人生能有几个三年多?程婴救孤、养孤,从时间上讲,要比范蠡伴寡人入吴为奴长一些。可他自由,有女人,有孩子,手中还攥了二十镒黄金。范大夫呢,他什么也没有,干的牛马活,吃的猪狗食,还得侍奉寡人,还得为寡人担惊受怕、排忧解难!在那种情况下,吴王当着寡人的面拉范大夫入仕,并以高官相许,这一下,可把寡人吓坏了。没有范大夫,寡人可怎么活呀?不由得伏地哀哭。汝道范大夫怎么回答吴王?”
讲到这里,勾践卖了一个关子,故意把话停住。
“怎么回答?”郑旦等人迫不及待地问道。
“他说:‘臣闻,亡国之臣,不敢语政;败军之将,不敢语勇。罪臣在越不忠不信,不能辅佐越王为善,致得罪于大王,蒙大王鸿恩,幸不加诛,君臣得以相保。入备扫除,出给趋走,臣愿足矣。尚敢望富贵哉?’吴王冷哼一声说道:‘子既然不愿移志,可仍归石室。’范大夫回曰:‘谨如君命。’”
说到这里,勾践开心地笑了。四美女也跟着笑。
“范大夫为了寡人,为了咱越国,吃人不能吃之苦,受人不能受之罪。只要他手中有的,只要寡人需要,哪怕是他的命,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拿出来。关于这一点,在吴王加兵于越的时候,已经得到了证实。最近,他得了一件至宝,这块宝,他看得比他的生命还要宝贵,可寡人需要它,迫切地需要,他二话没说,双手献了出来。为此,他在夜里不知哭醒了多少次!”
“这不是讲的我吗?”西施既高兴,又心酸,两行热泪不由自主流了出来。她慌忙掏出帛巾去擦,郑旦用胳膊肘儿碰了碰西施,小声问道:“大王所说的这块至宝,是不是你呀?”
西施假装没有听见,没有听见就无须回答。
“诸位美女。”勾践又开始讲话了,“范大夫不是咱越国人,对咱越国尚且如此忠心。诸位呢,生于越,长于越,越国有你们的父母乡亲,有你们的祖坟。总之一句话,你们的根在越国。希望你们到了吴国之后,无论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要为越国着想,一切想着越国、一切为了越国!还有,无论别人怎么议论吴王,你们要牢记,吴王对越国‘有恩’,对你们的大王我——勾践,‘有恩’!你们要好好地服侍他,导他跳舞、导他游猎、导他吃美酒佳肴。总之,要尽你们所能,哄他高兴,哄他开心,哄他快乐!不过,吴国有个伍子胥,你们要多加提防。”
他忽然抬高了声音问道:“寡人的话,汝等记住了没有?”
四美人儿异口同声道:“记住了。”
“记住就好。寡人今日要为汝等设宴,不醉者不为好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