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挚没有料到丕豹如此刚烈,如此能打,深悔没有派兵接应。他上表秦穆公,自请处罚。
秦穆公十分大度,不仅未加责罚,还好言相慰,并送来兵书一部——《六韬》。《六韬》者,是以周文王、周武王与姜太公问对形式著成的一部兵书。全书包括《文韬》《武韬》《龙韬》《虎韬》《豹韬》《犬韬》六部分,共六十篇。至于丕豹,一是派御医为他诊治,二是加官晋爵,赏黄金五十镒。
经丕豹这么一闹,公子挚不得不承认:强攻这一条路,看来是行得通的。但他还是不愿意这么干,强攻即使行得通,代价太大,太惨!
到底是强攻还是招抚?这决心委实难下。
他想起了兵圣姜太公,进而想到了《六韬》。主公在这个时候送我《六韬》,恐怕有他自己的深意。
横竖睡不着,读一读它吧。
他打开书简,翻到了《武韬》这一篇,小声读了起来:“行其道,道可致也;从其门,门可入也;立其礼,礼可成也;争其强,强可胜也。全胜不斗,大兵无创,与鬼神通。微哉,微哉!与人同病相救,同情相成,同恶相助,同好相趋。故无甲兵而胜,无冲机而攻,无沟堑而守……”
他掩卷说道:“好一个‘全胜不斗,大兵无创’;好一个‘无甲兵而胜,无冲机而攻’!这不是要我‘不战而屈人之兵’吗?”
略顿,他又翻到了《六韬·龙韬·军势篇》。
“武王问太公曰:‘攻伐之道若何?’”
“太公曰:‘……善战者,不待张军;善除患者,理于未生,善胜敌者,胜于无形;上战,无与战。故争胜于白刃之前者,非良将也。’”
公子挚将书简啪地一合道:“吾知之矣!招降,招降乃是上策。若以吾之名义招降吕饴甥、郤芮,分量怕是有些不够。那就以主公之名义吧!”当即将军中文吏召来,口述道:“寡人之为德于晋,可谓至矣。父子背恩,视秦如仇,寡人忍其父,不能复忍其子。今公子重耳,贤德著闻,多士为辅,天人交助,内外归心。寡人亲率大军,屯于河上,命挚护送公子归晋,主其社稷。贤大夫若能识别贤愚,倒戈来迎,转祸为福,在此一举!”
文吏刻字于简,又默念一遍,觉着万无一失,方交给公子挚,公子挚转交与谍人,使其送达吕、郤军中。
吕、郤二人览过秦穆公之“书”,半晌无语。
还是郤芮将局面打破:“贤兄,恕愚弟直言,若与秦战,吾军绝不是他们的对手,若迎降,重耳与你我仇深似海,岂能容之!况且还有一个丕豹,做梦都在想着要为乃父报仇。但二者相较迎降之路稍微光明一些,关键是如何取得秦君谅解。”
吕饴甥道:“贤弟此言甚是。能不能这样?你我二人,也给他回书一封,既点明有迎降之意,又不直说,看秦君如何答复,再作定夺。”
郤芮道:“此言正合愚弟之意。”
二人就如何回书商议许久,方将答书议出,其书云:
惠书已经拜读,心甚感激。吾等自知获罪晋公子重耳,不敢释甲;然拥戴晋公子为君,实吾等之愿也!倘得由上国之君做主使吾等与晋公子重耳共矢天日,各不相害,敢不从命。
公子挚读其回书,已识透其狐疑之意,当即决定,单车造访庐柳,诸将士闻之,无不大惊,齐声劝道:“将军不可!将军乃三军之帅,稍有闪失,叫吾等如何回奏主公?”
公子挚曰:“从吕、郤来书来看,已有归降之意,但又恐为吾等不容。吾作为秦军统帅,若不亲往,其疑难释!吕、郤素来怯我,加之丕豹将城这么一攻,早已为惊弓之鸟,绝不敢加害于我。我即使有个三长两短,还有晋公子在,其相从之九雄,文韬武略有哪一个不在我公子挚之上?望诸君要绝对服从晋公子之指挥,秦无虑矣!”
将行之时,又将重耳召进大帐,面嘱一番。
吕饴甥、郤芮初闻公子挚要单车造访庐柳,说什么也不相信。及至他将至军营,这才慌了,衣冠不整地迎了出来。
公子挚一只手握着吕饴甥,一只手握着郤芮,一路上谈笑风生,径奔晋军大帐。
吕、郤二人目睹公子挚之风采,心中暗自赞道:“真将军也!”
午宴相当丰盛。公子挚素来豪饮,凡来敬酒者,从不说不,一场酒宴下来,少说也饮了两坛,晋军将士无不敬服。
宴毕献茶,一边喝一边商议迎降之事。郤芮直言相告:“贵军之威,早在龙门山已经领教过了。吾等实不愿与贵军为敌,也不敢为敌!但若要我等束手而降,又恐为重耳不容,白白丢掉性命。将军若能让重耳与吾等定一盟约,不相加害,吾等便降。”
公子挚道:“这个好办。鄙人这就回去转告重耳,明日午时,鄙人陪重耳前来与二位将军定盟。”说毕,抱拳一揖,径回秦军大帐。
古礼,定盟有定盟的规矩,国君对国君,大夫对大夫。重耳虽不是国君,但身为晋国公子,又即将为君,照礼,是不能跟吕饴甥、郤芮定盟的!一因他急于得国,不能不从;二因这是公子挚之意,他不敢不听。遂由公子挚相伴,屈驾庐柳。
古之定盟,需要在嘴唇上抹血。血有三种:牛血、羊血和鸡血。国君定盟,杀牛,以牛血涂唇;大夫定盟,杀羊,以羊血涂唇;一般人定盟,则杀鸡,以鸡血涂唇。重耳位于大夫之上,国君之下,本着就高不就低的原则,吕饴甥、郤芮传令杀牛,以牛血涂唇。吕饴甥、郤芮先盟:“吾等诚心诚意拥戴晋公子重耳为君,若违誓言,子孙后代,男为奴,女为闾闾:娼妓也。又名女闾,管仲所置,征夜合之资以充国用。。”
重耳亦誓曰:“吕饴甥、郤芮之过,过不在彼二人,皆昏君之所为也。寡人得国后不只不计前嫌,还要与彼二人共国。若违誓言,断子绝孙!”
誓毕,吕饴甥、郤芮便将晋军开到庐柳城西北数十里外的郇城驻防。重耳理所当然地也去了郇城,坐镇大帐,发号施令;庐柳城则留给了秦军。
吕、郤二人,为了讨好重耳,双双入谏:“公子,您虽说贵为三军统帅,但这统帅之职,乃秦所封,名不正,言也不顺。横竖这里距曲沃不远,曲沃又是晋发源之地,倒不如入居曲沃,先即了君位再说。”
重耳商之狐偃、赵衰,二人齐道:“恭贺公子,此乃吾等所盼!”
重耳率领大军,径奔曲沃,朝于武公之庙,即位为君,是为文公。
栾盾因大病一场,俟他将私甲开往黄河,吕饴甥、郤芮已降秦三日了,忙改道曲沃,来投重耳,受到盛情款待。
这一切,晋怀公浑然不知。依他推算,以晋之六百乘战车来对秦之二百乘,取胜不成问题,何况又占着地利!然左等右等,不见捷音传来,遣寺人勃鞮赴晋军督战。
勃鞮行至中途,闻吕饴甥、郤芮已经叛了怀公,迎立重耳为君,慌忙还报。把个晋怀公惊得面如土色,许久方道:“召老爱卿郤步扬、韩简、栾枝、士会等进宫议事。”
这一班老臣,原本就向着重耳,平昔见晋怀公专任吕饴甥和郤芮,心中不忿:“今吕、郤尚且背叛,事到临头,召我等何用?”推病的推病,托事的托事,没有半个肯进宫的。
晋怀公叹了一口气道:“寡人不该私自逃回,失了秦欢,以致如此!奈何,奈何?”
勃鞮奏曰:“群臣都是向着重耳的,吕饴甥、郤芮又叛,数日之内便要杀奔绛都。以小臣之意,主公莫若随小臣暂去高梁避难,再作区处。”
晋怀公又是一声长叹:“事到如今,也只有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