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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昭公十三年(第3页)

甲戌,同盟于平丘,齐服也。令诸侯日中造于除。癸酉,退朝。子产命外仆速张于除,子大叔止之,使待明日。及夕,子产闻其未张也,使速往,乃无所张矣。

及盟,子产争承,曰:“昔天子班贡,轻重以列,列尊贡重,周之制也。卑而贡重者,甸服也。郑伯,男也,而使从公侯之贡,惧弗给也,敢以为请。诸侯靖兵,好以为事。行理之命无月不至,贡之无艺,小国有阙,所以得罪也。诸侯修盟,存小国也。贡献无极,亡可待也。存亡之制,将在今矣。”自日中以争,至于昏,晋人许之。既盟,子大叔咎之曰:“诸侯若讨,其可渎乎?”子产曰:“晋政多门,贰偷之不暇,何暇讨?国不竞亦陵,何国之为?”

初七日,诸侯在平丘盟誓,这是因为齐国顺服了。此前一天,诸侯朝见晋昭公,作为盟誓前的非正式会晤。散会之后,子产就命令外仆(官名,负责国君起居事务)到盟誓的地点搭起帐篷。游吉却认为没有必要那么紧张,拉住仆人,让他们等到第二天再搭。到了晚上,子产听说帐篷还没搭起来,命令仆人们赶紧去。跑过去一看,满地都是其他国家的帐篷,已经找不到空位了。从这个细节不难看出,子产对于任何事情都有很强的预见性,远非游吉所能及。

到了初七日那天,除了对天盟誓,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也可以说是平丘之会最具实质性的内容,就是讨论各国向晋国纳贡的顺序和轻重。对于诸侯来说,宣誓效忠不是问题,交多少保护费才是关键。子产在会上据理力争,说:“从前天子确定诸侯进贡的班次,贡赋的轻重是根据地位来决定的。爵位尊贵,贡赋就重,这是周朝的制度。也有地位低下而贡赋重的,那是因为在甸服之内。郑伯,只是男服,却要承担和公侯一样的贡赋,恐怕是给不了的,谨此请求减少。诸侯息兵罢战,是为了和平友好。可晋国派来追收贡赋的使者无月不至,索取无度,小国应付不过来,所以常常得罪。诸侯重修旧盟,就是为了使小国也能够得以生存。贡献没有止境的话,小国很快就灭亡了。郑国是存是亡,就取决于今天了!”

有必要解释一下:“服”即为天子服务。周朝的制度,王畿之内称为甸服,甸服外五百里内称为侯服,侯服外五百里内称为宾服,再远称为要服,更远的地区称为荒服。畿内诸侯,是天子的家臣,不论贵贱,缴纳的贡赋都很重。事实上,郑伯原本也是畿内诸侯,郑武公占领了虢、郐之地,才成为畿外诸侯。至于原文中的“郑伯,男也”,并不是说郑伯是男爵,而是根据当时的习惯,公、侯并称,伯、子、男并称,可以理解为前者是高级诸侯,后者是低级诸侯。

子产这番话,晋国人当然不认同,于是发生争执。从中午争到黄昏,晋国人顶不住了,只得同意。会盟之后,游吉责备子产:“诸侯如果拿这件事来讨伐我们,岂可救赎?”子产却是一点也不担心,说:“晋国政出多门,往往因为意见不一致而和稀泥,得过且过,他们连这个问题都解决不了,哪里有精力来讨伐我们?如果为了国家大事不据理力争,同样会遭到欺凌,那还成个什么国家?”

公不与盟。晋人执季孙意如,以幕蒙之,使狄人守之。司铎射怀锦,奉壶饮冰,以蒲伏焉。守者御之,乃与之锦而入。晋人以平子归,子服湫从。

子产说得对,在国家大事上不据理力争,只能任由别人摆布。鲁昭公在平丘乖乖地坐冷板凳,没有参加诸侯会盟,已经是相当丢脸了。更丢脸的是,晋国人还逮捕了季孙意如,用幕布围了一个囚室,派狄人看守他。时值盛夏,季氏家臣司铎射将锦缎藏在怀里,捧着装了冰的铜壶,匍匐着潜入囚室。守卫拦住他,就用锦缎收买守卫,这才进去给季孙意如喝上一点冰水。会后,晋国人将季孙意如带回晋国,孟椒陪同。

子产归,未至,闻子皮卒,哭,且曰:“吾已,无为为善矣,唯夫子知我。”

仲尼谓子产:“于是行也,足以为国基矣。《诗》曰:‘乐只君子,邦家之基。’子产,君子之求乐者也。”且曰:“合诸侯,艺贡事,礼也。”

子产回国,还没到新郑,听到了罕虎去世的消息。子产大哭,而且说:“我完了!没有人帮助我去做善事了,只有他老人家理解我啊!”罕虎以当国之尊,对子产的所有政策和决定都全力支持,是子产能够顺利执政的重要原因。人生难得一知己,罕虎死了,子产的悲伤可想而知。

孔子认为子产凭这次平丘之会中的表现,足以成为国家的柱石。“乐只君子,邦家之基”引自《诗经·小雅·南山有台》,意思是君子之所以快乐,是因为能够成为国家的根基。孔子以为,子产就是君子中追求这种欢乐的人。又说:“会合诸侯,制定贡赋,这就是礼。”

鲜虞人闻晋师之悉起也,而不警边,且不修备。晋荀吴自著雍以上军侵鲜虞,及中人,驱冲竞,大获而归。

鲜虞人听说晋国全军出动,以为可以高枕无忧,于是不警备边境,而且不整治武备。晋国的荀吴带领上军从著雍(地名,晋邑)入侵鲜虞,到达中人(地名,今河北唐县西化),驱使冲车和鲜虞人争逐,全胜而归。

楚之灭蔡也,灵王迁许、胡、沈、道、房、申于荆焉。平王即位,既封陈、蔡,而皆复之,礼也。隐大子之子庐归于蔡,礼也。悼大子之子吴归于陈,礼也。

冬十月,葬蔡灵公,礼也。

当年,楚灵王消灭蔡国,将许、胡、沈、道、房、申等地的人民都迁到楚国境内。楚平王即位后,重建陈国和蔡国,让这些人都回到原来的土地上,这是合于礼的。蔡国世子有的儿子公孙庐回到了蔡国,是为蔡平公,这是合于礼的。陈国世子偃师的儿子公孙吴回到了陈国,是为陈惠公,这是合于礼的。

十月,安葬蔡灵公,这也是合于礼的。

公如晋。荀吴谓韩宣子曰:“诸侯相朝,讲旧好也,执其卿而朝其君,有不好焉,不如辞之。”乃使士景伯辞公于河。

鲁昭公再次来到晋国,亲自请罪。荀吴对韩起说:“诸侯互相访问,是为了加深感情。现在我们逮捕了鲁国的卿,而又接受鲁君的朝见,这样恐怕不好,不如不见他。”于是又派士弥牟(士匄之子,谥景)将鲁昭公挡在了黄河边。

吴灭州来。令尹子期请伐吴,王弗许,曰:“吾未抚民人,未事鬼神,未修守备,未定国家,而用民力,败不可悔。州来在吴,犹在楚也。子姑待之。”

吴国消灭州来。对于楚国来说,吴国的威胁越来越大,令尹蔓成然请求讨伐吴国,楚平王不答应,说:“我还没有安抚人民,没有侍奉鬼神,没有整治武备,没有安定国家,这种情况下使用百姓去打仗,失败了追悔莫及。州来在吴国,就像在楚国一样。您等着瞧吧。”

季孙犹在晋,子服惠伯私于中行穆子曰:“鲁事晋,何以不如夷之小国?鲁,兄弟也,土地犹大,所命能具。若为夷弃之,使事齐、楚,其何瘳于晋?亲亲,与大,赏共、罚否,所以为盟主也。子其图之。谚曰:‘臣一主二。’吾岂无大国?”穆子告韩宣子,且曰:“楚灭陈、蔡,不能救,而为夷执亲,将焉用之?”乃归季孙。惠伯曰:“寡君未知其罪,合诸侯而执其老。若犹有罪,死命可也。若曰无罪而惠免之,诸侯不闻,是逃命也,何免之?为请从君惠于会。”宣子患之,谓叔向曰:“子能归季孙乎?”对曰:“不能。鲋也能。”乃使叔鱼。叔鱼见季孙曰:“昔鲋也得罪于晋君,自归于鲁君。微武子之赐,不至于今。虽获归骨于晋,犹子则肉之,敢不尽情?归子而不归,鲋也闻诸吏,将为子除馆于西河,其若之何?”且泣。平子惧,先归。惠伯待礼。

季孙意如被扣押在晋国,孟椒私下对荀吴说:“为什么你们认为鲁国侍奉晋国不如夷人的小国?鲁国是晋国的兄弟,而且土地广阔,物产丰富,晋国要什么我们都能满足。如果为了夷人而放弃鲁国,使它不得不投靠齐国或楚国,对晋国有什么好处呢?亲近兄弟,支持土地广阔的国家,赏赐能够进贡的国家,疏远那些又穷又小的国家,这就是当盟主之道,请您认真考虑!常言说得好,一个臣子要有两个主人,晋国一定要抛弃鲁国的话,您怕鲁国找不到下家吗?”

孟椒的话说到了点子上。鲁国侵略莒国、邾国不假,可鲁国一直在向晋国进贡,一直是晋国的忠实盟友啊!相比之下,莒国、邾国又能为晋国提供什么呢?只有麻烦。如果晋国执意要维护正义,替那些小国家强出头,鲁国很有可能用脚投票,改投齐国甚至楚国门下了。荀吴觉得问题严重,将孟椒的话转告给了韩起,并且说:“楚国消灭陈、蔡等国,我们不能相救,却在这里为了夷人而逮捕亲人,究竟是干什么呢?”

晋国于是决定赦免季孙意如,将他放回去。没想到孟椒不同意,说:“寡君不知道犯了什么过错,你们就会合诸侯逮捕了他的卿。如果寡君确实有罪,就算是处死季孙也可以。如果无罪而加恩赦免他,诸侯都不知道,那就是负罪潜逃了,那叫什么赦免呢?请求跟随君侯在盟会上赐予恩惠。”

韩起搞明白了,原来请神容易送神难,一声不吭地放走季孙意如还不行,必须是晋昭公同意会见鲁昭公,在举行会盟的时候公开释放。可这不是当着天下诸侯打晋国的脸吗?韩起当然不能答应。回过头来一想,这件事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只能问羊舌:“您有什么办法让这个季孙氏回国吗?”

羊舌说:“不能。但是羊舌鲋(字叔鱼)可以。”

前面说过,羊舌鲋是个贪财好货的人,羊舌为什么认为他可以担此重任呢?原来,当年晋国的栾盈之乱,羊舌氏一族受到牵连,羊舌被逮捕,羊舌虎被砍头,羊舌鲋则出逃到鲁国,并受到季孙意如的祖父季孙宿的照顾,两家人因此结缘。

羊舌鲋受命去见季孙意如,说:“当年我得罪国君,跑到鲁国去避难,如果没有令祖武子的恩赐,就没有今天了。即使这把老骨头虽然已经回到晋国,等于您再次给了生命,岂敢不为了您的事而尽心尽力?我听到官吏们在议论,说国君要您回国您却不肯,所以打算在西河地方建造房子,建好了就将您安置在那里。那可如何是好?”说着,眼泪就不住地掉。

羊舌鲋的演技一流。季孙意如被他这么一吓,立马打点行装,一个人先回鲁国去了,留下孟椒在晋国交涉,继续跟晋国人讨要一个明确的说法。

(2020年10月9日,第三卷初稿)

(2020年10月15日,第三卷第一次修订)

(2021年2月20日,第三卷定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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