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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襄公二十七年(第2页)

弭兵会盟后,郑简公在垂陇设宴招待赵武,公孙舍之、良霄、公孙夏、子产、游吉、印段和公孙段(后二人皆字子石)七人作陪。郑国的权贵可谓倾巢而出了,赵武很感动,对他们说:“七位大夫陪同君侯招待赵武,这是赵武的荣幸。为了完成君侯的赏赐,请你们都赋诗,我也想听听你们七位的心志。”

文以载道,诗以言志,赋诗就是为了表达心志。于是公孙舍之带头,赋了一首《草虫》:

“草虫,阜螽。未见君子,忧心忡忡。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降。陟彼南山,言采其蕨。未见君子,忧心。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说。陟彼南山,言采其薇。未见君子,我心伤悲。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夷。”

这是《诗经·召南》中的一首爱情诗,大概意思是:草虫唧唧,扰乱我心;见不到心上人,忧心忡忡;只有见到他,两情相悦,我的心才能平静。公孙舍之以此表达郑国对晋国的信赖,也是表达他本人对赵武的尊重。赵武表示:“好啊,您真是百姓的主人!只不过赵武愧不敢当。”

良霄吟了《诗经·风》中的《鹑之奔奔》,这首诗比较短:

“鹑之奔奔,鹊之。人之无良,我以为兄。鹊之,鹑之奔奔。人之无良,我以为君。”

鸟儿成双成对,互相追逐,国君如果品行不良,又怎么能够当国君呢?这是当年卫国人讽刺宣姜与公子顽通奸而写的一首诗,在这个场合吟诵,显然有点不太合适。回想起来,鲁襄公十一年,郑简公曾派良霄出使楚国,要他办与楚国绝交的差使,结果楚国人将良霄扣押起来,两年后才释放回国。因为这件事,良霄一直对郑简公有意见,所以才借题发挥吧。赵武当然听得明白,但是又装傻说:“床笫之言不出门,何况是在这野外?不是我这个使臣应该听到的。”

公孙夏赋了《诗经·小雅》中《黍苗》的第四章:“肃肃谢功,召伯营之。烈烈征师,召伯成之。”这是将赵武比喻为周朝初年的政治家召伯。赵武谦虚道:“这都是寡君的功劳,我有什么能耐?”

子产赋了《诗经·小雅》中的《隰桑》:

“隰桑有阿,其叶有难。既见君子,其乐如何!隰桑有阿,其叶有沃。既见君子,云何不乐!隰桑有阿,其叶有幽。既见君子,德音孔胶。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赵武说:“我请求接受最后一章。”最后一章的意思是:心中爱慕这个人,却又欲说还休;心中对这个人有深深的爱意,如何能够忘记!子产作为郑国的政治家,声名在外。赵武这是委婉地告诉子产,我倒是更想听听您的教诲。

游吉赋了《诗经·郑风》中的《野有蔓草》:

“野有蔓草,零露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这是一首青涩的爱情诗,写的是清晨在山野里偶遇美人那种一见钟情的欢欣。游吉第一次见到赵武,是以有此一比。赵武感谢道:“您太客气了。”

印段赋了《诗经·唐风》中的《蟋蟀》,其中有“无已大康,职思其居。好乐无荒,良士瞿瞿”之句。赵武说:“说得好啊,这是保护家族的大夫,我有希望了!”

公孙段赋了《桑扈》:

“交交桑扈,有莺其羽。君子乐胥,受天之祜。交交桑扈,有莺其领。君子乐胥,万邦之屏。之屏之翰,百辟为宪。不戢不难,受福不那。兕觥其,旨酒思柔。彼交匪敖,万福来求。”

这首诗见于《诗经·小雅》,寓意君子知书达礼,受到上天的护佑。赵武将诗的最后一句稍加改动,说:“匪交匪敖,福将焉往?(不骄不傲,福气往哪跑)如果按照这些话去做,就算想推辞福禄,能行吗?”

宴会结束之后,赵武和羊舌谈论郑国的几位大臣,说:“良霄恐怕要有灾难了。诗以言志,他的心愿在于指责国君而且公开表达怨恨,以此作为宾客的光荣,这样能够长久吗?就算侥幸,将来也一定会逃亡。”羊舌说:“是啊,这个人太过狂妄,所谓不到五年,说的就是他。”赵武又说:“其他几位都是可以保持几世家业的主,公孙舍之应该最后灭亡的,因为他处于上位而不忘谦虚自抑。印段是倒数第二家灭亡的,因为他欢乐而有节制。欢乐是用来安定百姓的,乐而不淫,灭亡在后,不也是可以的吗?”

宋左师请赏,曰:“请免死之邑。”公与之邑六十,以示子罕。子罕曰:“凡诸侯小国,晋、楚所以兵威之,畏而后上下慈和,慈和而后能安靖其国家,以事大国,所以存也。无威则骄,骄则乱生,乱生必灭,所以亡也。天生五材,民并用之,废一不可,谁能去兵?兵之设久矣,所以威不轨而昭文德也。圣人以兴,乱人以废。废兴、存亡、昏明之术,皆兵之由也,而子求去之,不亦诬乎!以诬道蔽诸侯,罪莫大焉。纵无大讨,而又求赏,无厌之甚也。”削而投之。左师辞邑。

向氏欲攻司城。左师曰:“我将亡,夫子存我,德莫大焉。又可攻乎?”君子曰:“‘彼己之子,邦之司直’,乐喜之谓乎!‘何以恤我,我其收之’,向戌之谓乎!”

宋国的左师向戌请求赏赐,说:“请求给我免死的城邑。”“免死之邑”是什么?后人分歧较大。杜预认为,这是向戌的自谦之言,请求国君赏给他聊以为生的土地。竹添光鸿认为,弭兵会盟事体甚大,直到歃血的前一刻还有诸多变数,万一事破,向戌难逃一死,因此向戌是将脑袋挂在裤腰带上来办这件事,现在事情办成了,特来要求“免死之邑”。也有人认为“免死之邑”类似于后世的丹书铁券,如果有犯死罪的行为,向戌本人“身免三死”,其子孙则可以“免一死”。

不管怎么样,宋平公准备赏赐给向戌六十座城邑,先拿着相关文件给司城乐喜看。乐喜说:“但凡诸侯小国,晋、楚两国总是用武力来威胁他们,使得他们害怕,然后他们才上下慈爱和睦,安定他们的国家,以侍奉大国,这就是他们得以生存的原因。如果没有威胁,他们就难免骄傲,骄傲则祸乱发生,祸乱发生则必然灭亡。上天生长了金、木、水、火、土五种元素,百姓全部都用上了,废掉其中任何一种都不行。谁能够真正丢掉兵器?兵器的存在已经很久了,它是用来威慑不轨之徒而宣扬文德教化的。圣人依靠武力而兴起,作乱的人因为武力而受到惩罚。兴衰存亡之道,昏庸圣明之术,都因武力而存在。而您谋求去掉武力,这不也是欺骗吗?以欺骗之道蒙蔽诸侯,没有比这更大的罪过了。没有被严厉地追究责任就算了,而又来求取赏赐,可以说是相当贪得无厌了。”乐喜说完,拿起小刀将竹简上的字刮掉,又将竹简扔在地上。

乐喜的话说得有没有道理?应该说有一定的道理。有人类就有战争,弭兵作为一种良好的愿望,在很多时候是通过军事的平衡而不是失衡来达到的。也就是说,只有敌对的各方都对别人的武力心存畏惧的时候,弭兵才成为一种可能。以晋国和楚国为主导的弭兵运动,也正是因为两个国家近百年来的相持不下才被提上议事日程。握手言欢的背面,是蠢蠢欲动的刀兵相见。只要这种军事平衡在某一处被打破,战争必定重新开始。无论是对谁而言,如果认为从此可以刀枪入库、马放南山,那就大错特错了。尤其是对小国而言,外部压力的消失往往是内部矛盾激化的先兆。乐喜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对向戌提出了严肃的批评,大有“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之意。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讲,战争既然永远不可能消失,短暂的和平对于活在当下的人来说,无论如何都不能说是一件坏事。这就好比人终有一死,总不能因此而放弃在世的温情、乐趣以及为之而奋斗的努力吧!事实上,自弭兵会盟后,大概有四十年时间,中国大地处于相对和平的状态。老百姓能过四十年较为安稳的日子,在中国历史上已经算是盛世了。向戌功不可没!但是,既然乐喜说了这样的话,向戌也就不再坚持,而是辞掉了赏赐给他的城邑。

向戌想得通,他的族人却想不通,准备进攻乐喜。向戌说:“我将要灭亡,是他老人家救了我,大恩大德莫过于此,难道可以进攻他吗?”从权术上讲,乐喜确实挽救了向戌。历史上功高盖主的人,有几个有好下场?向戌不接受那六十座城邑是对的。

君子由此评价:“‘那位人物,是国家主持正义的人’,说的就是乐喜吧!‘用什么赏赐我,我都将接受它’,说的就是向戌吧!”

齐崔杼生成及强而寡。娶东郭姜,生明。东郭姜以孤入,曰棠无咎,与东郭偃相崔氏。崔成有疾而废之,而立明。成请老于崔,崔子许之,偃与无咎弗予,曰:“崔,宗邑也,必在宗主。”成与强怒,将杀之。告庆封曰:“夫子之身亦子所知也,唯无咎与偃是从,父兄莫得进矣。大恐害夫子,敢以告。”庆封曰:“子姑退。吾图之。”告卢蒲。卢蒲曰:“彼,君之仇也。天或者将弃彼矣。彼实家乱,子何病焉?崔之薄,庆之厚也。”他日又告。庆封曰:“苟利夫子,必去之!难,吾助女。”

九月庚辰,崔成、崔强杀东郭偃、棠无咎于崔氏之朝。崔子怒而出,其众皆逃,求人使驾,不得。使圉人驾,寺人御而出,且曰:“崔氏有福,止余犹可。”

遂见庆封。庆封曰:“崔、庆一也。是何敢然?请为子讨之。”使卢蒲帅甲以攻崔氏。崔氏堞其宫而守之。弗克,使国人助之,遂灭崔氏,杀成与强,而尽俘其家。其妻缢。复命于崔子,且御而归之。至,则无归矣,乃缢。崔明夜辟诸大墓。辛巳,崔明来奔,庆封当国。

接下来八卦一下齐国的权臣,也可以说是实际控制人崔杼的家事。

当年,崔杼生了崔成和崔强两个儿子,妻子就去世了。后来他娶了东郭家的姜氏,生了崔明。前面说过,这位姜氏是东郭偃的姐姐,曾经是棠邑大夫的妻子,所以又称为棠姜。姜氏和前夫生了一个儿子,叫作棠无咎。嫁给崔杼的时候,便将这个儿子也带到崔家来了。崔杼对这个继子还不错,让他和舅舅东郭偃一道辅佐家事,掌握了崔家的大权。

崔杼的大儿子崔成有病,所以被废除,而立了崔明为继承人。崔成请求在崔地养老,崔杼答应了,但是东郭偃与棠无咎不同意,说:“崔地是宗庙所在,一定要归宗主所有。”这事就黄了。崔成和崔强为此而发怒,想要杀掉这一对外来户。但是,单靠他们的力量肯定是做不到的。兄弟俩于是去找庆封,说:“他老人家的为人,您也是知道的,只听棠无咎与东郭偃的话,父子兄弟的话都听不进。我们很害怕他们会加害于他老人家,谨此向您报告。”

庆封是崔杼的亲信,也是个连诗歌都听不懂的大老粗。他拿不定主意,便说:“你们姑且退下,我好好想想。”然后去问自己的亲信卢蒲。卢蒲一听,有机可乘啊!对庆封说:“那个人,是杀害国君的仇人,老天或许是要抛弃他了吧?他家里发生了动乱,您操什么心呢?崔家被削弱,等于庆氏被加强。”庆封如梦初醒。过了几天,崔成、崔强又来找庆封,庆封便回答:“既然有利于他老人家,那就必须消灭他们。如果有什么困难,我来帮助你们。”

崔氏兄弟得到了庆封虚假的承诺,立即行动起来。九月初五日,崔成、崔强在崔氏的议事大厅杀死东郭偃和棠无咎。崔杼完全没有料到两个儿子会有这么一手,急火攻心又不知所措。他走出大厅,只见外面乱哄哄,平时跟着自己的人都已经逃散,想找人来驾车都找不到人,只好要养马的圉人套好车,由贴身的宦官驾车出来。

这个时候,崔杼已经意识到大事不妙了,祈祷说:“假如崔氏有福,祸事停留在我身上就可以了。”意思是,祸事不要累及崔氏全家,让他一个人承担好了。于是去找庆封,也就是他认为最能依靠的人。庆封的反应很积极,说:“崔氏和庆氏就是一家人,这些人怎么敢这样?请让我为您讨伐他们。”

庆封命卢蒲带领甲士去进攻崔氏。崔氏加筑宫墙据守。卢蒲攻而不克,又驱使临淄的居民相助,于是灭了崔氏,杀死崔成和崔强,而且将崔杼的家人全部俘虏,财产也搜刮一空。齐庄公的情妇、崔杼的夫人姜氏上吊自杀。

卢蒲回来向崔杼复命,而且亲自驾车将他送回去。崔杼到家,才发现家已经不在了。崔杼知道自己被人算计了,自缢身亡。崔明趁夜躲到家族的墓地中,躲过一死。初六,崔明逃奔鲁国。庆封掌握了齐国的大政。

回想起来,当年崔杼要娶姜氏,找人算卦,得到一个“遇困之大过”,爻辞为:“困于石,据于蒺藜。入于其宫,不见其妻,凶。”他和姜氏最终的结果,还真是“入于其宫,不见其妻”,被说中了。

楚罢如晋莅盟,晋侯享之。将出,赋《既醉》。叔向曰:“氏之有后于楚国也,宜哉!承君命,不忘敏。子荡将知政矣。敏以事君,必能养民。政其焉往?”

宋之盟后,晋国荀演到楚国结盟,楚国则派罢(字子荡)到晋国结盟。晋平公设宴招待他。将要退席的时候,罢赋了《诗经·小雅》的《既醉》一诗,其首句即云:“既醉以酒,既饱以德。君子万年,介尔景福。”大大地赞美了晋平公。羊舌以为:“氏的后人在楚国长久传承是应该的。接受了国君的命令,不忘记敏捷应对,子荡将要执政了。敏于侍奉国君,一定能够保养民众,政权还能去到哪里呢?”

崔氏之乱,申鲜虞来奔,仆赁于野,以丧庄公。冬,楚人召之,遂如楚,为右尹。

鲁襄公二十五年,崔杼作乱,弑齐庄公,申鲜虞前来投奔鲁国,在郊外雇用了仆人,为齐庄公服丧。这一年冬天,楚国派人来召他做官,他就去了楚国当右尹。

十一月乙亥朔,日有食之。辰在申,司历过也,再失闰矣。

十一月初一,发生日食。北斗星的斗柄指在“申”的位置上(建申之月,周历为九月),这是因为主持历法的官员的过失,两次应该设置闰月而没有设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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