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的心掀起了些微的波澜,她从后视镜里看了看两个并排坐着的少年,“你,还有你。”她嘲讽道,“你们现在都太弱小了。”
话落,车子里陷入了很久的沉默,后排坐着的两个人一个看着窗外,另一个垂着眼眸,他们中间隔着一段距离,谁也没有看谁像是对方不存在一般,只是在听到文秘书的话后,那搭在中间位置上的手不约而同地收紧,捏成了拳头。
到了殡仪馆的车库,文秘书从副驾驶上拿了一个袋子给周梓瑛,里面装着一套黑色的西装,换上之后文秘书又给了周梓瑛一张黑纱帮他戴在右手臂,给了李瑞锋一朵白花戴在胸前,做完这些之后文秘书本来想按照周臻焱的要求嘱咐他等会儿进灵堂之后的礼仪,但看着脸上挂着微笑的他,文秘书突然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了。
上去之后在门口等待已久的展如芳快步走过去抱住了周梓瑛,她穿着黑色的套裙,在周梓瑛的怀中泣不成声,一同出来的还有展家的亲戚以及她为数不多的朋友和学校的同事,他们都围在周梓瑛和展如芳的身边,满脸的沉重和悲伤。
李瑞锋没和他们一起出现在门口,而是从另一边绕了进去,看见从门口出来的人里有冯诚辉和柯绮,他便不动声色地站在了他们身边,融入了人群之中。柯绮和冯诚辉看见他都是一愣,接着表情变得复杂起来,对着他欲言又止了很久,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问。
天很昏暗,就连外面绿油油的山和清澈的湖泊都蒙上了一层灰色,周梓瑛和展如芳在簇拥之下走进了灵堂,一些亲朋好友在此时上前来慰问,周梓瑛从善如流地交谈着,李瑞锋看见了他的眼中泛起的泪光,但他知道他的这些眼泪和情绪都不是真实的,他的悲痛和绝望全都留在了那间地下室里,他绝对不会跟任何人展现他真实的脆弱,现在这里的一切对他来说,除了能再见到展辰玉遗体最后一面,不过都是一场戏一场社交,这对周梓瑛来说简直得心应手,收放自如。
李瑞锋看着他在交谈时接过对方递过来的手帕,擦拭之后又朝对方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对方看见他这个令人心碎的笑容更加悲伤。
祭拜结束后人们陆续离开,最后只留下了周梓瑛,展如芳还有几个展家的亲戚守夜。周臻焱在一众亲朋好友面前和周梓瑛一起露个面以后就离开了,在此期间,两人站得很近也很和谐,一副父慈子孝的模样,与那天的晚宴判若两人。周臻焱离开后也只留下了文秘书处理葬礼的相关事宜。
李瑞锋也没走,跟着文秘书一起坐在旁边的屋子里,周梓瑛展如芳还有展家的亲戚都在另一间。文秘书随便吃了几口外卖打开随身携带的电脑就开始狂敲键盘,她还随身带着一盒速溶咖啡,就着殡仪馆的纸杯动作熟练地冲泡,李瑞锋在半夜的时候只闭着眼眯了一小会儿,睁眼就看见旁边的垃圾桶里扔满了咖啡的包装袋,李瑞锋忍不住问:“你这样会猝死吗。”
文秘书居然还有精力回答他的问题,“不会,牛马很难杀。”
第二天遗体火化后就送往了公墓。下葬的过程不算复杂,是殡仪馆去糟取精后更适合现代的精简版,文秘书坐在墓园外的车上没有参加,周臻焱也没来,李瑞锋站在人群的最后面。
早晨七点的天空灰蒙蒙的一片,还下着稀疏的下雨,从山上望去能一直毫无阻拦地望到天际,他突然想起了他妈妈的葬礼,十一岁的他从灵堂开始就一直在哭,哭到第二天下葬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也停不下来,李伍达和程予都没有父母,在宁城也没有亲戚,来的都是些狐朋狗友,还有一个刑警队的韩鹰。
葬礼结束后人们陆陆续续地离开,到最后只剩下李瑞锋和周梓瑛。
即便身前的人早已离去,但李瑞锋还是站在原地,离墓碑五米的距离;而周梓瑛就站在墓碑前,背对着李瑞锋,他们夹在灰色的天空和灰色的地面之间,黄白的花是这里唯一的颜色,周梓瑛垂眼盯着墓碑上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人微笑着,不太像是他记忆中的模样。
周梓瑛很少看见展辰玉笑,她会在和自己的学生交流时展现出和蔼可亲的一面,这个时候她就会笑,是那种不会对周梓瑛露出的温柔的笑。小学的时候听说要是自己学习拿了第一名家长就会开心,但每一次他把成绩单、一等奖奖状拿给展辰玉看的时候后者的反应都很平淡,最多只会说一句“嗯,不错,继续保持”。
但即便是这样,他从小就一直希望展辰玉能开心,就算她支配着他,控制着他,希望他按照她的计划走完人生,他很痛苦,他很怨恨,可他知道展辰玉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爱他,每当她惊恐地看着他,说你是我的唯一,你是我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时他除了压抑还有悲痛,他的确是展辰玉的唯一,这就导致恨意和悲痛与同样的爱,以及对自由的渴望都在他的身体里混杂着,折磨着他的思想,浸染着他的大脑,最后这团无处宣泄的情绪变成了疯狂和暴力。
可这一切的挣扎似乎都没有了意义,展辰玉死了,他想从她那里寻求的相互理解与自由再也得不到了,他的亲生母亲永远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他甚至没有好好地拥抱过她。
他还记得那天李瑞锋对他说的话,他们说着关于母亲的话题,最后李瑞锋让他不要后悔。那时候他怨恨着展辰玉,认为李瑞锋永远不可能会理解他,对他说的话更是不屑一顾。
他从来没想过展辰玉会死的事。直到现在,她死了,就像李瑞锋说的那样,自责和悔恨吞没了他,那一瞬间,他似乎失去了活下去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