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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第1页)

“李家四娘年纪还小,说话冒失些,难怪三郎生气。”

张峨眉自提着一盏小小的琉璃宫灯,隔着水泊遥遥向北张望,边走边道。

流苏揉了揉冻僵的脸。

“是,上头还有两个姐姐,奴婢瞧公子没把她放在眼里。”

张嘴就冰冷的空气,咽下去肺腑生凉。

她边赔笑边羡慕地看着张峨眉,还是裘皮好,寒风中也能保持轻言细语,行走伴随着腰间玉饰的脆响。

张峨眉笑着摇头,“三郎目光如炬。”

两人走到中堂,门一开,热浪滚滚而来。

满眼烛光摇晃,金器明亮,灯下挤满了朱紫炮衫的男人和浓妆艳抹的女人,大铜鼎香烟氤氲,一道九折黄绢彩绘大屏风设在正中,间隔开宾客与十几位音声人,人高的乐器投影在屏风上,重叠的影子晃动,好像看皮影戏。

张峨眉脱了裘皮递给流苏,见屋里人全堆着笑脸,眼风飞来飞去,武琴熏眼尖,在梁王妃身后招手。

“眉娘,来这边儿,给你留着座儿呢。”

骊珠抱着个虎头大软枕,懒懒倚着琴熏,闻言望过来,扬声喊。

“阿姐这套金钿真好看!”

张峨眉含笑走到梁王妃傍边坐下,拔了一根金钿给骊珠玩。

今日因要迎接贵客,脸琴熏和骊珠两个小县主,也都按品大妆,隆重插戴起八根金翠花钿,两人的头面都是梁王妃张罗,一色一样金镶珠宝凤头翠钿,尺寸照大人的都缩小了,但钿脚还是足足有四尺来宽,金翠掩映,翡翠重叠,背面贴金,每个凤口上衔一挂宝珠玉牌,牌面上嵌细金丝拼花,可谓巧之又巧,就是太重,沉甸甸地扯着发丝。

骊珠迎灯举高金钿,千万根光线渔网般密密散开,不由地啧啧称奇。

“真讲究!我竟没见过这样好东西。”

琴熏也讨来看。

原来张峨眉这支金钿又与人不同,乃是在钗梁上挖开金框,钗股间用掐丝做了一段祥云回环镂空纹,钿头也是凤凰,不过扭丝叠翠,细密轻浮,掂在掌心,只有姐妹俩翠钿的十分之一重量。

“又是尚衣局的新款吗?”

琴熏心高气傲,但对她向来服气,又羡慕又叹气,张峨眉笑而不答,伸手抚弄骊珠头上小小的圆髻。

“回去就送你一套,别告诉人知道。”

骊珠顿时笑开了花,琴熏毕竟十一岁了,不好意思问人讨首饰,只好装作没听见,扭头悻悻靠着母妃。

这边梁王妃冲张峨眉点点头,便招手叫人开席。

顿时鼓乐大作,大笙与琵琶拔得头筹,清越的高音犹如一根细钢丝震颤着抛上半空。舞娘裙摆盘旋回转,张峨眉牵袖饮酒半杯,这酒也好,吊在文火上慢慢煨过,馥郁甜香,难得一醉。

她举目看向对面客席,李显家儿女序齿排坐,只有三个女儿是韦氏亲生,儿子们果然都低着头,两个小的还没人样,大的也未戴冠,生得方头大嘴,木呆呆的,几杯烫酒下去,脸热耳酣,张着嘴四面打量,活像乡巴佬进城。

武三思高举酒爵,卖弄似地扯住武崇训往李家人眼前推,弄得他很不自在,韦氏知道二十啷当岁的小人儿面皮最薄又别扭,忙殷殷夸奖他。

“高阳郡王金声玉振,鹤形松骨,实是出尘之相啊!难怪连房州的官眷都拿你来写诗——”

她转头问李显。

“诶,那两句中联怎么写的来着?我记得最后一笔,只往深闺梦里去。”

到底是长辈,还当着女郎众目睽睽,武崇训不得已笑一笑。

“王妃谬赞,看人岂能只看外表。”

韦氏一愣,掩嘴忍笑不已,武三思也笑个不停,放开他斥道。

“人家夸你,你的尾巴就翘起来了?这说的什么傻话?既知道男儿不当以外表为重,为何不否认谦虚,倒一力应承下来?”

头先韦氏笑,众人还不明关节,武三思一解说,登时哄堂大乐。

李显畅快地扬声哈哈,心道这孩子跟我一样实心眼儿。

那时二哥李贤看出他心仪韦氏,问他不承认,便仿韦氏笔迹写了首情诗,故意在兄弟姐妹一处上课时,从袖口掉出来,落在危月手里。她唯恐天下不乱,跳起来问韦氏,你中意二哥?闹得李显挂不住脸,匆匆避走,韦氏这才明白了他的心意。

李仙蕙与武家兄弟青梅竹马,早知道武崇训爱惜相貌,偎在韦氏身后两肩狂抖,李真真攥着酒盏捶桌,酒全洒在裙摆上,就连骊珠也特特走到武崇训面前,伸出一根指头在面皮上刮着笑他。

“三哥羞羞脸。”

至于瑟瑟,目光灼灼,在人脸上扫来扫去,看得很是仔细。

武三思父子的长相很有共性,眼尾沉而短,眼神温柔,头发格外丰沛,金冠束不住的老大一蓬,总掉几缕在耳畔,武崇训和弟弟武崇烈样貌相近,都是周周正正,温润文士的样子,待到武三思的年纪,斯文还在,可是眼下常泛乌青,就仿佛很辛苦。

看得太久,武崇训耳根一点红晕慢慢染到面颊,有趣得很。

她抿抿唇才要专心吃菜,忽然想起什么,一眼转过来看张峨眉。

张峨眉倒很平静,隔岸举杯与她遥遥一碰,不等她反应,仰脖一饮而尽。

“诶……”

瑟瑟觑着眼,不知该怎么称呼这位神秘的女郎。

就瞧两位小县主的熟稔尊重,她绝不是那种旁支亲戚依附而来,自愿为妾的小家女子,却能忍受梁王府屡屡不对客人正式介绍,就这么不尴不尬地作陪。目光一转,又看见流苏站在身后替她挽着整张雪白狐狸皮大裘,比起她这件的宽大松软,李真真那件简直见不得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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