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路无话,却又心照不宣。
直到女人将装着压重石的水桶放下井,才回头看向晏清姝:“姑娘跟着我做什么?”
晏清姝:“我想知道夫人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女人面色木然:“姑娘不是普通人吧。”
“普通或不普通有什么区别吗?”
女人:“听了秘密会不会丢命的区别。”
晏清姝神色一凛:“姑娘的意思是,有人在迫害你和洪大夫?”
“是。”女人将水桶拉上来,将水倒入木盆,不断地重复重复,麻木得像井上只知道工作的麻绳。
“从姑娘的皮肤来看,定是个养尊处优的贵女,虎口有细痕和老茧,平日里有习武,看得懂医方,识得出药材,还知道用什么木料搭棚子最结实,您的父母一定都是顶好的人,也有足够的权和钱供您一个女儿家读那么多的书。”
晏清姝眉间微动,她听得出这话里有话。
下一刻,女人话锋一转:“可是,这天下不是所有人都是合格的爹娘。”
女人转过身,面无表情的看向晏清姝:“姑娘确实要听吗?这个秘密或可会让您丢了性命。”
晏清姝轻抚着腰间的铁扇:“夫人,您觉得徐鹤年杀得了长公主吗?”
女人摇头:“皇权凌驾于律法之上,他动不了这个这人世间最尊贵的人。”
晏清姝:“那我便不会丢了性命。”
女人的神色微微一凛,大家都是聪明人,自然明白这句话隐含的意思。
那双无神了许多年的双眼,因这一句话微微亮起,那双浑浊的眼睛好似有星星在闪烁,带着几分不确定又满含希望。
她颤抖着身体往晏清姝所在的地方走了两步,最后又停在了三步之遥的地方。
“贵人说的……可是真的?”
“自然。”
“好!我……民女便说给贵人听。”
抓人
和元郡有一百六十七个村落,大多都是依靠山林,以采药为生。
素娘在十五岁那年,嫁与了同村的一个小大夫,姓洪,父亲是郡上颇有名望的医师,连凉州此时廖世同也找他看过病,还是和元郡郡守王大人的挚友。
“我与他生了个儿子,是个很聪明的小伙子,于识字说话上比同龄的其他孩子都要快,只是不太爱跑跳,总一个人坐在河边的石头上看着别的孩子玩闹,自己在那儿笑。”
“他五岁开蒙,夫君便送他去了离村子比较近的一处学堂,先生是位元狩十年高中的秀才,为了攒盘缠赶考,便收些条侑教些学生,附近几个村子的人都将孩子送到他那里去,因此学生格外的多。”
晏清姝:“附近村子只有他一个教书先生吗?”
素娘:“对,很多考中秀才的人,要么般去了县城里,要么搬去了郡上,几乎都没有人留在村子里。”
晏清姝:“那你们为什么不搬去郡上?”
素娘笑了笑,望着晏清姝:“贵人可知,郡上买一个小院子要多少银子?租又要多少银子?”
晏清姝答不出。
素娘:“我公公是个心善的人,很多贫苦人看不起病,买不起药,便只能赊账,那欠条攒了一摞又一摞,却很少有人真的回来还过。”
沉默如冷冽的风,穿行在两人之间。
素娘又道:“儿子上了学,一开始挺好的,后来就不怎么爱去了,人也变得越发沉默,每次洗澡都不让我帮他,我以为是他独立了,心中还觉得欣慰,直到有一天,我去他屋子里拿旧衣服打算改一改的时候,发现他居然浑身上下都是伤。”
说到这里,素娘的语气变得颤抖。
“贵人知道一个小孩子的心能有多恶毒吗?”
“他们将比他瘦弱的孩子当做出气的草木,用尽全力的去击打,去发泄,打得他全身上下骨头尽断,划破破肉露在外面,切断他的喉咙,掏出他的五脏,宰杀他就像在宰杀一头牲畜一样!”
心脏的疼痛让素娘近乎无法呼吸,她抱紧了自己,从短了一截的袖筒中伸出的手腕瘦得好似枯柴。
“我的孩子,就被他们埋在学堂的后山上,孤零零的,有家不能回,连寺庙的高僧都招不到他的魂。他该有多疼啊……”
晏清姝:“杀人的人呢?”
素娘的眼神泛着冰冷,遥遥往那烧尸体的柴堆上一指:“已经是一碰灰了,谁知道里面的那一粒是他们。”
随即又哈哈大笑起来,如历尽沧桑的老者,亦如陷入疯癫的恶鬼:“他们的父母认出了我公公,还以为是他故意不医治他们的孩子,说我公公是恶鬼,死后定会下十八层地狱,他们还要打他要杀了他!这群猪狗不如的畜生!要不是村长果决,想我公公现在,也只剩下一捧灰了吧。”
晏清姝的手握紧了铁扇,面色发白:“他们如何能逃过?王智垣不像是如此愚昧之人。”
素娘动了动唇,许久之后才发出声音,沙哑至极:“王大人是个顶好的人,他已经尽力了。”
她垂下眼,双眸中尽是悲苦:“那几户人家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门路,竟走通了徐鹤渊的路子,找人自愿顶罪,那几个人虽然把作案的经过说得非常清楚,很多细节也对得上,但王大人只是稍稍用了点手段,就让他们露出了破绽。”
“本以为自此,事情会有转机,可哪里会想到,王大人的儿子,因此被徐鹤渊的人溺死在了小溪,就在学堂的后山上,离掩埋我儿子的地方只有十五丈。”
“当时,我看见王大人抱着那孩子的尸身回来之后,我便知道,这案子就此便是了结。我不怪他,他的夫人和儿子都被害死,他还有一个女儿,折磨一个十二岁小姑娘的手段,远比成人多得多,他不能冒这个险,我也无法让一个小姑娘去承受其父亲替我鸣冤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