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涩然问:“赵曾已被绳之以法,为何他们无法出枉死城?”
沈寄时扯了扯唇角,“因为当初的刽子手,不仅只有赵曾。”
“我可以不入轮回。”
他想到枉死城中的那些将士,眼中渐渐蒙上一层血雾,“但是他们不行,我要送他们入轮回,让他们有来生,送他们回家。”
浮屠峪一战死的死伤的伤,唯一知道那日发生什么的人,只剩下周季然。
眸中血雾难以消散,他道:“卿卿,我要知道,既然是冀州节度使通敌叛国假传军情,那周季然在其中,到底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他声音沙哑,仿佛随时能呕出一口鲜血,“我更要知道,我曾经的生死之交,被阿娘视为亲子之人,是否当真恨我至此,恨到亲手葬送与他出生入死的八万兄弟。”
周季然恨他,他一直都知道。
—
周府没有点灯,门前的两个灯笼也不知何时熄灭了。
周季然挎着长刀行在一片漆黑中,走得缓慢。
指腹一直在摩挲刀柄上那个凸出的沈字,时间久了,指腹磨出血,他却还是没有停下。
说来可笑,从市井乞丐到如今身居高位,十几年来,他身边唯一没有变得竟然是这把刻着沈字的长刀。
凉酒入喉,脑海中思绪纷乱,让他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年。夜风袭来,吹散了周身酒气,他却越发觉得困倦。
步伐最终停在一处凉亭内,周季然坐在石凳上,将最后几滴酒灌入喉咙。
模糊间,他想,谁叫沈寄时姓沈呢,沈这个字,真是令人厌恶。
他是厌恶沈寄时的,从看到他的第一眼便讨厌,时间一久,演变到最后,厌恶中竟渐渐掺杂了几分恨意。
他第一次无比清晰意识到这个事实时,是在承平二十八年的七月。
彼时大梁陈兵冀州,仅用半年时间,就将东胡打得节节败退。七月初,冀州暴雨,关口一战,他与沈寄时兵分两路包抄东胡兵马。
东胡三皇子是个草包,不一会儿就被他打得落荒而逃,李副将乘胜追击,却被偷袭,他上前用胳膊为其当了一箭,却不想一下子就扎穿了骨头。
很疼,比以往任何伤都要疼,他忍不住想,要是阿雲还在,说不定还能再用鞭子将沈寄时抽一顿。
最好抽得皮开肉绽。
“周将军百日之内不要舞刀弄枪,否则手臂难保。”
军中大夫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周季然却神情冷淡,并未放在心上。
他对军中大夫道:“周季然命贱,一条胳膊罢了,无需费心。”
是的,他命贱,一条胳膊而已,不要便不要,总归将东胡打跑之后,他便不准备上战场了,要这条胳膊也没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