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是南景林,穿过就是洲宝河。进入南景林算是踏入玄武族的外围区域了,为表尊重,姜梨几人打算步行过去,再走水路一路到下游。
她摸了摸烈焰马的头,手心被它亲切地用头蹭了蹭,“歇息好就回去吧。”
烈焰马虽然灵智未开,但通人性,它们认识回去的路,等体力足够了便会自己飞回去。
一片茂密的树林印入眼帘,此处古树居多,地形崎岖。
姜梨偏头看向无明,他敛眼站在盘根错节的树根前,手上握着一串紫檀佛珠,很慢地拨着,举止有些拘束。
来到仙界后,无明不太说话,他性子本就沉闷寡言。那日醒来后,姜梨解释了前因后果,他也只是道谢,不乱探问打听什么,每日安安静静地窝在屋内不出来。
她思索了几秒,走了过去,同时,一根柔滑的红丝带从袖口飞了出来,一头缠上无明的手腕,另一头绕在她的指腹。
“无明师父,你可以抓着丝带走,此处有不少树根碎石,我尽量绕开。”
“多谢公主,”他下意识地摩挲了两下红丝带,踌躇道,“无明自幼失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若是治不好也无事。”
姜梨顿了顿,知道他这是担心自己添麻烦,倒也不说什么,只道:“无妨,此行恰好顺路,先去了再说。”
夕阳西下,红衣少女在前面走着,尽可能踩在相对平坦的地势上,软和的手指上缠绕着一根红丝带,丝带的另一端系在相距一步路的青年手腕上。
她不用回头看,只需要根据丝带的松紧程度便能知道他有没有跟上来。
空中一只小黑鸟并行于两人,不是展翅飞翔就是立于树枝等待。
到河边后,一枚小巧的核桃船雕自姜梨的手心旋转着飞到水面上,化为一艘可容纳五六人的小船。
小船的船身线条优美古朴,外表并不突出,但透过锈着鲛丝的银纱,隐隐可以看见内里奢侈华丽的装饰。
上船后,姜梨松开了红丝带,拉开门帘。
阵阵水汽扑面而来,脚下的水波翻腾,远处一轮巨日正缓缓西下。
无明虽看不见,但能感知到温度,暖流流的光裹挟着水雾席卷在身上,他对比着时辰,询问道:“我们现在可是向西?”
“是的。路途不远,无明师父可以休息一会。”姜梨指尖捏了个仙术,很快,氤氲湿润的水汽被挡在船身外,只剩下晚霞的余晖静静地洒在船板上。
乐乐到底年纪小,一路奔波得犯困了。整个鸟蜷缩在角落的毯子上,用黑色的翅膀盖住头,腹腔随着呼吸一起一伏,打起轻鼾来。
几声轻鼾后,青年像是斟酌般,慢慢道:“公主叫我无明就好,不必次次尊称。”说完头微转,端静地面向桌子。
姜梨一手撑下巴,指尖随意地弹玩着鲛纱的流苏。
听到此话,她掀眼,趁他看不见有些恣意地端量着,忽然起了戏弄的心思,“如此,无明也不必一口一个公主。我姓姜,单一梨字,唤我阿梨即可。”
乌羽族没有僧袍,姜梨寻来了一件白袍,此刻正被他穿在身上。白衣衬得他肤色更白了,白得偏冷,但透着淡淡的血色,像是春天来临融化了大半的雪,虽寒却有温度。
他的嘴唇微翘,即使不笑时也显得气质软和,敛眉安静地坐在那里,宛若一尊佛像。
听到此话,无明怔了怔,半晌后才缓声道:“阿梨。”
姜梨把玩鲛纱流苏的手蓦然停下。
这道相同的音色经过数万年又一次抵达到她耳边,船外的水浪极速地击打船身,这两个字带着惊人的烫意穿越时空,最终卷入水流的漩涡,冲散干净。
她把手放了下来,整个人向后倚靠,环抱着,像是想把自己缩成一团,闷闷地回应:“嗯。”
两人一时无言。
就在此时,船底传来细微地轻拍,有一搭没一搭的。
呼噜声停了,乐乐倏地立起,一脸警觉,扇动翅膀飞到桌上,探头朝外看去。
姜梨掏出长剑,单脚踩在椅子上,另条腿往窗口一跨,整个人跳出窗外。
一瞬后,空气中只剩一角红衣掠过。
水里什么都听不见。
洲宝河深不见底,四周黑黝黝的,只有滑溜溜的鱼从身边游过,她下水的那一刻捏了一个避水诀,同时拿出夜明珠,朝下潜去。
没游多远,就看见一个少年仰面浮在水中,四肢无力地随着水势沉浮。他有一头深绿色长发,被光一照,明闪闪的,透出淡淡的光泽。长发被编成一股股拇指粗细的长辫子,此刻浮泛在水中,似青蛇亦水草。
片刻后,少女拎着少年的衣领凌空从河中踏出,把他往船尾一扔,发出沉闷的“扑通”声响,突如其来的重量惊得船身左右晃动。
无明闻声走了出来,乐乐也飞到了少年的胸膛上,乌溜溜的眼珠好奇地打量起来。
他的衣服湿透成黑色,仔细辨认后才依稀辨别出原本是绿的。浑身上下都是滴滴答答的水,头发湿漉漉地牵缠成一团,散落在木板上,渗出一大块水印。
少年面色惨白,嘴唇乌漆,两条柳叶眉皱着,无意识地呻吟了一声,脸朝右侧去,露出左脸上浅绿色的龟壳浮印。
乐乐吓得猛扇翅膀,躲到姜梨身后,大喊大叫道:“公主,这是什么鬼东西!”
姜梨默声,细细地盯了他半晌,猜测道,“应该是玄武族的人,怕是遇上什么事了,连人形都控制不住了。”
颊边一点红的小鸟眼咕噜地转着,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胆寒得头顶几根鸟毛竖起,“公主,你说若是有朝一日我化形了,但修为不足以支撑人形,会不会变成一个鸟头人身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