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和一个激灵,连忙朝左右侍奉的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赶紧退下,然后火急火燎地跟上了谢澄的脚步。将近午时,日光渐长渐热,他偷偷望着皇帝镶了一层金边的侧脸,心中不安的感觉更浓重了。
与此同时,惜棠跟随着郭王太后,第一次踏入了长安宫。
长安宫廷,在郎君谢洵的言语中,是最遥远而触不可及的至尊帝宫。偶尔,谢洵会和她讲述儿时的事。他年幼时,喜欢在宫中四处写写画画,时常明帝抱在怀里,满怀疼爱地斥责。
但谢洵极少透露出这般温情的回忆。毕竟明帝崩逝了,天下换了新的主人,谢洵跋涉到荆楚水乡,成为了远在千里之外的臣子,长安宫廷,对他来说,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此时,惜棠行走在层层叠叠的千重深阙中,正午的日光有着微红的色泽,宫檐琉瓦颜色显得格外深,望不见尽头的一片堂皇,很像谢洵言语中描绘的模样。
惜棠心中生出了一种奇异的感情,但她仍旧牢记着婆母的叮嘱,并不敢四处张望,只留心了一眼,便低下了头,跟在婆母后头安静地走着。宫人也无声地给她们引路,一切都是静默的,不兴波澜的,这种隐隐的氛围,令人忍不住心生凛然,亦浇灭了她先前的心绪。
约莫走了两柱香,便到长乐宫了。在等待通传的时间里,婆母停在宫阶前,不厌其烦地叮嘱着面见太后的礼仪。惜棠一一小心应了。
午时红彤彤的明日高悬于她们的头顶,和很多个寻常的日子一样,无数束难以揣摩的光芒正飞快流动着,变幻着。
待谢澄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已经快到长乐宫了。
望着卫和惊疑不安的神情,谢澄不由得生恼了。不远的前方就是长乐宫,拐角处已经可以看见汉白玉石的宫阶,还有廊下嵌金的笼子里一只咕咕叫的绿鸟。
卫和站在一旁,吞吞吐吐的,和那只讨人厌的鸟一模一样。谢澄心头涌上莫名的怒火,他拧了拧眉,冷声道:&ldo;不去了,回去罢。&rdo;
卫和松一口气,连忙应了,谢澄沉着脸就往回走,走了几步,忽而听见左边宫道上传来几点人声,谢澄脚步一顿,张目望去。
天光四绽,而绿荫深深。临淮王后低眉敛目,跟在一众人的身后。她微微垂着头,又相距甚远,谢澄不能望清她的脸庞,只能望见她乌云一般的发鬓。
他下意识地要走近几步,而她已然走出绿荫,来到阳光之下了。兴许是光照变化得太过剧烈了,她有些不知所然,飞快的抬起了头,又很快的垂下了。
短短的一瞬间,对谢澄已然足够了。她优美的颈项,含朱般的唇瓣,盈盈的秋水眼一闪而逝,和谢澄那天所见的一模一样……谢澄的思绪游离一瞬,再回过神来时,已经丝毫不能看见任何人了。
卫和走了几步,忽然发觉皇帝停下了。他疑惑地望过去,猛地对上皇帝深而专注的眼神。而当卫和顺着皇帝的目光望去,他的心不能控制的狂乱地跳了起来。
旧事
卫和小声提醒道,&ldo;……陛下?&rdo;
谢澄听了卫和的呼唤,长而浓密的睫毛猛的一颤,他收回了视线,一时没有说话。
&ldo;时候不早了,&rdo;卫和擦了擦额角的汗,小心地提及道,&ldo;您要回金华殿吗?&rdo;
谢澄注视着天空一轮白而大的光晕,良久,他几不可见地轻轻点了点头。
而在长信殿中,惜棠度过了极为漫长的一个上午。
今日长信殿太多人了。除去实在不能前来的,各诸侯王的家眷基本都聚于一处了。齐室三代帝王,个个都子嗣繁多。光是明皇帝就有九位皇子,五位公主。
场面大,规矩重,与惜棠同辈的妯娌们都不够身份说话,只是在一旁陪侍着。能与太后聊上几句的,各只有各诸侯国的几位王太后了。
尹太后高坐于上首,嘴角衔着淡淡微笑,望着底下争先恐后说着凑趣话的诸王亲眷。纵使说再多花言巧语,也是尹太后早已听惯了的。真正令尹太后愉悦的,是她们的态度。权势滋养的一切都是如此美妙……
尹太后懒懒地坐着,看着午时渐过,日头一寸一寸变得更亮,殿室中翕动的小飞尘,却忽然变得模糊起来,她的眼前慢慢浮现出了明皇帝的脸庞,她死去已久的郎君,给予了她无上的富贵与尊荣……
尘埃渐渐明晰,尹太后目光下移,一下对上了临淮王太后郭氏的脸庞,妒火压过哀怮,再次点燃了她的心绪。
&ldo;前几岁朝中有事,你们一直不能往长安来,&rdo;尹太后忽然挑起了新的话题,却没看向惜棠,而是笑对临淮王太后说,&ldo;九郎的亲事,我可是惦记许久了。今岁可算是让我见上九郎的新妇了。&rdo;
&ldo;您身居长安,仍然慈怀九郎。&rdo;郭氏恭恭敬敬道,&ldo;妾一家在临淮,不敢一日忘怀您的恩德。&rdo;
殿中的气氛一下绷紧了,所有人都缄默下来,带着不安的心情看着两人的言语对谈。
你这话说的,倒叫哀家突然想起来,&rdo;尹太后若有所思地笑了,&ldo;当日听了皇帝一通言语,哀家也没想这么多,就下旨赐了婚,遂了九郎的心意,&rdo;她目光落在郭氏身后的惜棠身上,&ldo;如今一见真人,才知九郎为何这般珍之重之了!&rdo;
郭氏脸色极轻微地变了。惜棠听了当年长安赐婚的往事,心微微一突,面上仍是沉静道,&ldo;&rdo;您实在谬赞了,臣妇万万不敢受。您赐下如此良缘,臣妇与临淮王都是感激不尽。&rdo;
&ldo;多伶俐的一女郎!&rdo;尹太后笑道,&ldo;这样美的相貌,莫说是在临淮,就是在长安乐府之中,也哀家也未见过第二个呢。&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