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宗府尹要张文远提出一个治理河道的方略,梁端急得连忙打圆场,“相公容禀,黄河水灾,就连王相公都无法根治,张求之不过是一个小吏,如何能解此危局?”
他这话是可不是随口胡说的,而是有根据的,就像《天下长河》里演的那样,凡是有作为的朝代都要治理河道,宋朝也不例外,和黄河较劲了一百多年,还整出了一个“三易回河”的典故出来。
所谓的三易回河,就是大宋朝利用人力三次让黄河强制改道,然后又被黄河自身三次回到原来的河道的简称。原来在宋朝,黄河是向北流入辽国境内入海的(今天津境内),因此就成了一条国际性河流,宋朝的统治者害怕辽国利用黄河水道来攻,硬生生地把河道改而向东,让其全部处于宋朝境内,从山东入海。如此,黄河既是国防天险,又能防备辽国水师,威胁大宋腹地。
不过理想是丰满的,现实确实骨感的,这个工程从宋真宗朝就开始论证,仁宗朝正式实施,但是新河道六塔河地势太高、河道又窄,根本容不下黄河这么大的水流,修好之后开闸放水的第一天就决堤了,溺死民工、毁坏物资无数。
到了神宗朝,拗相公王安石上台,再次提出黄河东流的国策,然后工程立马上马,虽然拗相公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无畏勇气,但人终究不可胜天,新河道仅仅维持了两个月就再次决堤。王安石毫不气馁,再次征召民工堵塞北流河道,疏浚东流的二股河,两年以后项目竣工,但仅维持了半年,河道再次决口。
河道屡修屡毁,宋神宗先扛不住了,主动要求放弃,但王安石不信邪,再次征召民工,用了三年又把二股河疏通了,但很快又再次决堤。这一次就连好脾气的宋神宗都扛不住了,索性不管了,任其自流,而张文远所处的就是这样一个黄河自由奔腾的地方。
听了梁端的话,宗府尹不由得哈哈大笑,“既无法解此危局,又何谈经世致用之学?”
一句话把所有人的嘴都堵上了,梁端看了一眼张文远,心里满是无奈,而郭四郎却是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只有巩庭芝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张文远不知道梁端到底看上了自己哪一点,非要这样硬捧自己,但不论他出于什么目的,自己都应该承他这个情。既然承情了那就不应该让他吃瘪,想到此,他当即把腰板一挺,直视着宗府尹的眼睛,朗声道,“相公容禀,依小人看来,要彻底根治黄河也并非没有办法!”
这句话犹如石破天惊,当即把所有人都镇住了,高克疾听不下去了,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过来,喝道,“你这厮,胡言乱语啥,还不退下!”
张文远却不想走了,反而一字一句地说,“小人确有办法根治黄河水患!”
这下就连高克疾都保不住他了,“你这厮,不过是个小吏,有何资格谈论河工之事?”
梁端及时插话道,“求之,快说说,你有何办法?”
张文远看了一眼梁五郎,又看了一眼宗府尹,最后看了一眼高克疾,朗声说道,“治理黄河水患是一个综合性的问题,不能简单地从‘疏’和‘堵’来下手。”
巩庭芝道,“自古治水,无非‘疏’与‘堵’二途,莫非你还有第三种方法?”
张文远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不错,我的第三种方法是专门针对黄河的,就是植树造林、防风固沙。”
郭四郎问,“何谓植树造林,防风固沙?”
这个郭四郎简直是个优秀的捧哏啊,接下来就是张文远的表演时间了,“在座的各位都是饱学之士,你们也知道黄河是源于青海,在流经黄土高原以前河水是很清澈的,但是从黄土高原流出以后河水就变得浑浊无比了,因此治理黄河最根本的措施就是在黄土高原退耕还林还草,减少泥沙的摄入。”
他说了一堆,众人却听得一头雾水,黄公子问道,“求之,你说的‘黄土高原’在何处?”
张文远差点儿喷出一口老血,“啊,就是陕西、山西、甘肃、内蒙一带。”
这可就捅了马蜂窝的,这些人大概知道陕西和山西,但甘肃这个时候还叫陇西,蒙古族都还是个小卡拉米,又哪里有内蒙和外蒙一说?
梁端问道,“你说的陕西和山西我大概知道,甘肃我大概也知道,当是甘州、肃州一带,也就是陇西,这内蒙又在哪里?”
张文远连忙补充道,“内蒙大概就是阴山和河套一带。”
“胡说!”宗府尹终于听不下去了,呵斥道,“河套和陇西都在西夏人手里,如何去植树造林?再说了,都去植树造林了,地无产出,何以养民?当真是书生之见!”
梁端连忙替他解围,“求之,你这一策现在行不通啊!”
张文远也没在意,呵呵地笑了笑,“既然不能治本,那就只有治标了!”
梁端又当起了捧哏,“如何治标?”
张文远道,“很简单,就八个字,‘疏通河道,束水攻沙’!”
“疏通河道”在场的人都能理解,但“束水攻沙”是个新词,他们又懵逼了。还是梁端代他们问道,“何为束水攻沙?”
张文远解释道,“咱们现在治河的思路是拓宽河道、加高河堤,这种方法用来治理其他河流大体可行,但是用来治理黄河就不行,因为黄河水的泥沙含量太高了,有‘一碗水半碗泥’之说。加宽黄河的河堤只会让河水的流变慢,导致泥沙沉积,用不了几年就会淤塞,到时候又不得不继续加高河堤,如此周而复始就形成了悬河。”
郭四郎问道,“何为悬河?”
张文远道,“悬河也叫地上河,正常的河流水位都低于地面,如果河流的水位比地面还高,就叫悬河或者地上河。就比如现在开封府,黄河河堤高出开封府一大截,这种情况是非常危险的,一旦决堤便是一片泽国。”
开封的地上悬河就是在北宋时期形成的,虽然还没有后世那么严重,但已经引起有识之士的警觉了。宗府尹是进士出身,自然也是知道这个道理的,见他主动说起了这事,就耐着性子问道,“你还去过开封府,还知道开封的黄河之害?”
张文远摇头,“没去过,但是听说过!”
宗府尹轻轻地点了头,“嗯,不错,仅从只言片语就知道黄河乃开封一害,可见是有个有心之人!”
得到了太守的表扬,张文远顿觉前途有望,信心满满地说道,“小人的治河方案是反其道而行之,把河道修窄一点,让河水的流加快,利用水的冲刷力把泥沙直接冲到大海里去,久而久之就能让河道下降,从地上河重新变成地下……啊不,是正常的河流。”
“又胡说!”不等宗府尹开口,高克疾就打断了他,“河道宽尚且不能携带泥沙,把河道修窄了岂不很快淤积,如何能冲走泥沙?”
张文远看了他一眼,苦笑道,“恩相有所不知啊,根据流体力学的理论,流水的搬运能力与河水流的六次方成正比,当流水的度增加一倍时,搬运泥沙的能力就会增加64倍啊。”
这些人不懂流体力学,但还是听懂了64倍这个关键词,巩庭芝问道,“你的意思是,如果水的流动快了一倍,就能携带64倍的泥沙?”
张文远点了点头,“反过来也是一样的,如果水的流下降一半,就有64倍的泥沙沉积在河床上。”
宗府尹终于忍不住了,问道,“为何水流快一倍,搬运的泥沙就能增加64倍?”
张文远很想当场给他们推导一下,但一想到这帮人连二元一次方程都解不出来,只得苦笑道,“相公可曾注意到这样一个现象,在山洪暴的时候,一股不大的水都能推动巨石下坡,其实就是这个道理!”
宗府尹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读书人,根本没注意这些细节,围观的士子们也和他一样,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听他说了这么一个现象,都表示没注意、不知道。见众人都不知道,高克疾连忙开口道,“世人都不知晓,你又如何知晓,可见是在胡说,还不退下。”
张文远知道高克疾是在保护他,本想多说几句,但这些人实在理解不了这么高深的理论,又没有人说要去实践,只得讪讪地闭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