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将车停在路边,席尔瓦注视着自己的搭档往枪里装填子弹。
“明天也许,你可以过来一起吃个饭。”席尔瓦忽然开口说,“这是玛莎的意思。”
“我需要带些什么?给孩子的礼物?”
“什么都可以。”席尔瓦笑笑,打开车门。
车门外的寒冷冲淡了咖啡最后一丝暖烟。
他们在雪地里行走了一会儿,沿着防滑坡看见建筑物的轮廓。那是一处如今已无人居住的社区,矿难的牺牲品,有一半的居住区已深陷地下成为碎石瓦砾。剩余在地面上的另一半如今落满了白雪和锈迹,更多的是源自矿难时从地底喷发出的火焰与炼铁的余烬。
他们无声地经过落满白雪的广场,游乐场上的秋千像是停摆的钟。无数只沉默的窗口和空洞的房间向他们注目,在一座拐角楼前,是一尊圣母像,正流出混有泥土与雪的眼泪。
席尔瓦上前推开了虚掩的门,辛柏纳跟随其后,进入了巨大的荒芜的建筑内部。他们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待眼睛适应了骤降的黑暗。他们看见了一条灰暗破败的走廊,两侧是弃用的婴儿房和游戏室,房间的墙壁上还残留着藤蔓植物的枯枝败叶,密布交纵,和卡通贴画纠缠在一起,仿佛一整座森林在此处窒息。
他们注意到脚下灯影丛丛,席尔瓦提醒他向上看,辛柏纳抬起头,注意到天花板上挂满了许多只装有水的塑料袋,混浊的液体里浸泡着动物的尸体。
“就是这儿了。”席尔瓦说,他的侦探直觉无比笃定。
“这里就是恶魔的老巢。”
他提出去走廊的另一端房间检查,辛柏纳留在当前的区域,于是他们左右分开。辛柏纳找到了用餐室,这是一个狭长的房间,用红色的布料包裹,满是灰尘的长桌上有很多年没有摆放过餐具。而小孩的玩具还在那里,一只黄色的小鸭子布偶。宽敞的落地窗外,是落满白雪的无暇的玫瑰园。
他走到那窗边站立了一会儿,拜尔斯在窗的另一侧向他伸出手掌,辛柏纳迟疑了一会儿,也将手贴上去,触到一片无边的凉。
他死去的冰蓝的眼眸比死更冷,辛柏纳在寂静中和他亡故的爱共处了一会儿,忽然觉得有些冷。他转过身,发现餐桌上还放着一只空的瓷杯,于是走上去握住,发现瓷杯还有温度。
辛柏纳像是突然地听见了一种轰鸣,轰鸣声仿佛来自窗外,却又像来自地下,从极深的地方传来,脆弱而单薄的地表开始战栗。他抬起眼,餐室外,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正在冷漠地注视着他。
“你好,侦探先生。”
辛柏纳紧随着追了出去,慌乱中甚至没来得及掏出枪。他跟着那道身影进入了玫瑰园,旋起的冰雪顿时将他的视线凝结成一片迷蒙,脚下的泥土混着冰雪湿滑而泥泞,枯萎的花枝在泥土下冻僵,裸露出荆棘。
那人的面孔就在眼前,时隐时现,他沉默而苍白,狭长的脸廓,分明的眼珠里有的是灰烬般的暗。他们追逐着跑入树林中,又跑入一幢废弃的房屋中,在那个房间里辛柏纳看见了整个矿区里唯一盛开玫瑰花的地方,它们浸泡在装有内脏的瓶子里,挂满了木制的墙壁,像是某种无形的战利品。
“洛浦尔!”辛柏纳在他身后大喊,他的身后是墙壁,追逐结束了,现在他拿起了墙上的斧子,想要摧毁这一切。于是装有内脏和花朵的瓶子接二连三坠落,掺杂着血水的营养液流淌一地,散发出滑腻的腥臭。
他张着嘴发出一串毫无意义的声音,辛柏纳看见眼泪已经布满这个人的面颊。
他站在那儿直发抖,手里拿着的斧子随之战栗。
辛柏纳看着他,缓缓放低自己的身体姿态,他直视着洛浦尔的眼睛,仿佛凝视一个懵懂的孩子。
“洛浦尔…”辛柏纳看着他,尽量放缓自己的语气。
“放轻松,我知道不是你做的。”
“一切只是为了挽救,你在救那些死去的姑娘,所以你才会将那些‘东西’放进去。”
“这是神父教你们的?奥赛林,他对自己的私生女在死后做了尸体解剖,很不幸,一切都被你们看见了。”
辛柏纳说着,渐渐站起来。
“你们都很喜欢那个姑娘,我知道。她活泼可爱,像是一只脖子上挂金铃儿的小鹿。”
他提到了那个名字,洛浦尔顿时哀嚎着从地上向辛柏纳扑来,他躲闪不及,斧头擦着头皮削过,他甚至没能来得及开枪。
砰!
风雪在震天动地的响动里呼啸着吞没了一切,每个人都如堕冰狱,侦探的视线被昏暗的风飘摇的雪粒遮蔽,呼吸里都夹杂着冰雪。他在迷失的雪暴中匍匐爬行,扳机和枪管上都凝结了一层冰霜。
他在风雪中踉跄爬行,手摩挲过冰寒的雪面,忽而触到了温热的血。
砰砰!
鲜红的,不断蔓延的血泊,渗入白色的雪层间,血的源头来自已经倒在地上的男人,他面目紧闭,血温热的鲜血从后颅上的创口溢出,洇漫了脚下的地面,
辛柏纳狼狈不堪地从地上爬起来,死死盯着失去生息的洛浦尔。他听见席尔瓦在身后狠狠地啐了一口。
“这就是我们要找的恶魔。”
尾声
那是辛柏纳获得的一次漫长而平静的睡眠,他忘记了作响的闹钟,矿区的探灯,以及脚下时不时传来的震动。
日历上的方格终于行至尽头,留下印刷出的庆祝符号,所有人对此抱有期待。客厅的餐桌上摆放几只礼物盒子,商店的女售货员用带金箔的包装纸四四方方裹好,新涂了蔻丹红的纤纤手指将缎带系成一只蝴蝶结。拿好先生。她说,希望您的太太和孩子会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