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屋后汤池冷雾氤氲。
泠泠残月坠挂枝头,波光荡碎月影,仿佛往水中撒了一池细碎的星子。殷无渡便坐在这粼粼冷光中,双臂惬意地搭在池边,宽大的黑色袖袍如浓墨流泻,于水波荡漾中晕散开来。
他墨发尽散,仰首看着无垠的夜色,眸中也似染上夜的清寒。
九天之上白玉京。
万物轮回之所,天地法则之处。
冰冷的水珠自他霜白的脸颊滑落,在嘴角凝成一个嘲讽的弧度。
正此时,外间传来一阵轻柔的脚步声。
一道纤细的影子摇摇晃晃映在屏风上,殷无渡的目光蓦地凝了凝。
只见晏琳琅披散着乌黑的长发,穿着单薄的素色寝衣纱裙,半阖着卷翘的眼睫,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地朝池边走来。
她甚至没有穿鞋袜,莹白的脚掌踩在冰冷的碎石小路上,脚跟硌出一片红痕。
哗啦一声水响。
她径直走入池中,矮身将大半截身子泡了进去,呼出一连串咕噜咕噜的气泡。
丝毫不管这汤池空间有限,离她不足五尺的地方就泡着一个血气方盛的俊美少年。
殷无渡很快发现了她的异常——
呼吸带火,雪腮绯红,因潮湿而几近透明的衣料下,三瓣情花咒印鲜红醒目,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混沌的妖冶之色。
红莲火种至阳至烈,主心脉,若一时压不住,便会使人心智错乱。
区区冷泉之水显然不足以和神器之力抗衡,晏琳琅本能地靠近更冷的所在——比如,至阴致寒的太阴真火。
水波搅散一池冷雾。
柔若无骨的少女欺身贴近时,殷无渡潮湿的眼睫蓦地一颤。
林墨芝神情一震,面色骤然紧绷,伸出手语气急切,“阿琅,快跟我走!”
晏琳琅凝神细听外面愈发近的脚步,抬眸看向林墨芝,并没有像往常一般握住他的手。
数百日蛰伏,扮出那副天真懵懂的模样,受了欺负要忍着,有了委屈不敢言明,被人伤害时还要为眼前人挡下,甚至杀个人都要算计谋划······
简直太不痛快了。
而今夜,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她抬步逼近林墨芝,隐藏在黑暗之中的面容显露在月光之下,温柔声音掩盖了满目恶劣与杀意。
“少爷,走不掉了。”她蹙眉回眸:“放手!”
弟子点头:“好。”
他慢条斯理松开手,指尖不着痕迹在晏琳琅手腕上虚划而过。
这动作极不起眼,晏琳琅并未留意,可滞涩的动作却陡然流畅起来。
她瞬间察觉到,却顾不得其他,只当是生死攸关之际被激发了本能。
流云剑重重迎上陆鸿雪的剑意。
陆鸿雪浑身一震。
首先是一阵浓烈澎湃的剑意顺着相接的剑尖袭来,强横到震得他虎口发麻,几乎握不住剑柄。
但紧接着,一股阴冷的气息渗透而来。
如果说前者是盛夏灼人的烈阳,那后者就像是沉寂冰川下的死海。
幽冷,危险,蕴着浓郁而嗜血的杀意。
自从接任潇湘剑宗宗主之位以来,这两百年他被修仙界各处仙门世家奉为座上宾,已经许久没有感受过这种纯粹而凛冽的恐惧感。
陆鸿雪浑身血液骤冷,经脉中灵力凝滞,一时间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晏琳琅瞥见陆鸿雪一闪即逝的惊恐神色,心底有点狐疑。
但斗法时无暇分心,她乘胜追击,当机立断又是一剑挥出。
那弟子虽说略微低着头,状似惶恐,人却八风不动站在晏琳琅身后,与周围惊惶向后缩生怕殃及池鱼的弟子形成鲜明对比。
他双手负后,宽大的袖摆垂落下来,掩住他的动作。
喀——
陆鸿雪喷出一大口血,盯着自己断成两截的本命剑不可思议道:“晏琳琅?!”
她不是修为倒退,几乎成了废人吗?
怎么能两剑震断他的本命剑?!
然而那道剑意震碎他本命剑后仍未消散,一种令神魂都颤栗的危机感袭来,陆鸿雪顾不得别的迅速飞身而起。
轰——
下一瞬,他身下地面碎裂。
一道深刻的裂痕自他脚下开始蔓延,瞬间攀爬至整个朱雀台,连同着他上首的座位一同分崩离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