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笺方忙啥,显金心里是清楚的——照熊知府的说辞,乔师一时半会是回不来的,短则一两年,长嘛那就没数了,这满山院的夫子和学生咋办?家大业大的学生倒还好,家里派了马车来接,回去了是请西席做个过渡也好,直接打包硬塞到官学、府学也好,拿钱开道十分便利。
也有生怕祸起萧墙、殃及池鱼的墙头草,连更连夜收拾东西,跑得比兔子还快。
这一部分是不需要别人帮忙操心的。
正儿八经需要帮忙操心的,是那一群或即将下场参考、或一心求学但都家贫无依的书生。
陈笺方并几个夫子、三四个举人串成线,主要负责这一小部分考生之后的善后问题,对于明年即将下场考试的书生,若是乡试考秀才的,陈笺方连同两位夫子,在城郊盘了一处一进的院落,不收受束脩,甚至还提供中午的一餐食,一直到明年秋闱参考;
对即将院试考举人的,陈笺方拜托了相熟的师兄,也走了崔衡的路子,荐到宣城府的官学读书;
对如杜君宁般,家贫但好读书的童生,托了尚老板,本预备打包送到秦夫子处,后来想想要一碗水端平,这一批尖子苗子便被泾县周边的几个县学、私塾瓜分了。
对此,泾县老教谕特来老宅,借陈家的酒敬陈笺方的茶,老泪纵横地感谢,“君子大义,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您肯做到这个地步,乔山长应大慰,理应大慰啊!”
说着便要把手里的酒往地下撒。
陈笺方眼疾手快一把拦住。
显金:……
乔山长是泡在了水里,不是埋在了土里啊喂!
不过看老教谕一副老泪纵横,后继有人的样式,显金便知陈笺方站出来善后一事,至少在宣城府算美名远扬,很得了一些南直隶读书人的追捧和赞许。
读书人有名声,总归是件极好的事。
显金与之笑言,“……君子美名,传扬四方,若咱们科举仍是举贤制,你也不用再用功三年了。”
彼时陈笺方正低头喝张妈妈泡制的胖大海川贝梨汤,听显金如此说,陈笺方艰难咽下汤水——连续十来日在外奔波,一天说了以往八天的话,说得嗓子红肿,吞唾沫似吞刀片。
“……不是为了名声。”
陈笺方声音沙哑,像一块细腻发亮的丝绸落在发秃的枝桠上,被撕扯成毛边与碎片。
显金笑起来,“知道你不是为了名声!”顺手把梨汤旁的枇杷膏送过去,“虽说不是为了名声,但做了这么多事,得一句赞誉不也挺好吗?——这王医正送来的家传秘制,人听说你为了乔师东奔西跑,话都说不出了,特意让人送来的。”
陈笺方眸光温了温,伸手接过枇杷膏,沙着喉咙,“你也觉得我做了好事?”
显金再笑,“为恩师奔走,此为大忠;为后辈奔走,此为大义;免费为后辈授课辅导,此为大德……你得表扬,应当的嘛,我当然觉得你做了好事啊。”
陈笺方将头埋下,下巴顶着衣襟,嘴角不可控制地勾起一抹浅笑,“你觉得好,那便很好。”
少年郎声音沙棘棘的,正好挠在显金的痒痒肉上。
显金略有不自在地转过身,不知作何感想。
她,好像怎么想都不对。
从书中夹住的干花,到前些时日陈笺方似说了又似没说的那句“都听你的”,再到今天这句“你觉得好,那便很好”……她抓心挠肝地刺挠,偏偏又不知道哪里痒,十个手指挠挠挠,全然无用武之地!
显金张了张口,隔了会儿,又把嘴巴闭上了。
管他什么意思呢!
和人,和任何人打交道,都不应看他说了什么,而要看他做了什么。
为何她如今认认真真地将陈敷当作她后爹对待?不就是因为陈敷待她全然不设防?不就是因为陈敷吃好吃的,玩好玩的,全都想着她?不就是因为陈敷先将她当作亲闺女看待嘛?
若陈敷天天“小心肝”“乖姑娘”这么唤她,却时刻忌惮她,怀疑她,不允她插手铺子上的任何事,这算爱嘛?
不算。
这算口头警告。
警告这男人不行,只会花言巧语,提到真金白银就“臣退了,一退就是一辈子”。